物之靈魂,讓那些有幸聽聞的人黯然神傷,又喜極而泣。無數悅耳的音符,彷彿是一株散發著清香的梨樹上所掉落的潔白繁密的花朵,紛紛揚揚。海面悄悄恢復了平靜,月光所化的露水讓大海變得水晶一樣清澈。人們驚訝地瞥見海底出現一堆堆藍色的渾圓石頭。它們猶如天上之星辰,高亢而渺遠,又彷彿是一個接一個的美夢,讓人目眩神迷。
“那是檌城啊。”一個黑頭髮的人欣喜若狂地大叫出聲。
沒有人回應他的魯莽。
大大小小的石頭在海底無聲無息、迅速改變著形狀。每堆石頭的形狀都不一樣。哪怕是同樣一堆石頭,也同時包含了野虎、海棠、奔馬、景泰藍瓷與一朵曾佩帶於諸神衣襟上之玫瑰的形狀。唯一不變的,只有充溢石中的純粹的藍——色彩不是中性而無辜的,它們各自攜帶隱喻與含義。藍,比紅色輕,比黃色重,比長度長,比寬度寬,且每時每刻都在向自身的中心收縮。這是一種理性的深度,或許能幫助我們認識隱藏到宇宙盡頭的奧秘。是這樣麼?
船靠近了一堆琥珀狀的圓石。人們屏氣靜息凝視著琥珀中的昆蟲、苔蘚、地衣和松針……一瞬間,人們又瞥見了一個端莊婦人、一個黑頭髮的愁眉男子、一個少女*的身子。
少女是那樣美。上帝在製造玫瑰時也製造了她的臉龐。
也許僅是情竇初開,少女愛上父親,想把美好的身體交給她心目中最好的男人。這遭到拒絕。女兒不死心,設計了一場車禍,弒母,並偽造母親的筆跡,說自己不是父親的親生女兒。父親信了,只是沉默,被愛人曾經的背叛折磨著。幾個月後,父親偶然發現女兒的秘密,這讓他徹底崩潰。殺死自己愛人的,是親生女兒……每個人都在圓石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結局。它們並不一致,他們還是不約而同的輕嘆一聲。
圖案又發生了改變。仍然是那少女的臉龐,悄悄隱藏在一幢巴洛克風格建築物的二樓的絲絨窗簾後。她臉上有淚痕。這是一九一四年六月二十八日的白天。奧匈帝國王位的繼承人弗朗西?斐迪南坐於馬車上。人們高聲歡呼。一個黑頭髮的年輕人從懷裡掏出手槍。顯然,第一次世界大戰將因為這一聲槍響發生。但,就在這時刻,那少女或許是因為目睹了未來,用力扯開胸衣,露出兩個渾圓的乳房。所有人的動作都停止了,停止在這一刻,好像被上帝施了魔法。
唯有那少女嫣然輕笑起來,她破涕為笑,沿著木梯走下樓,在經過馬車時,順便還捏了捏親王翹起的神聖莊嚴的唇髫。少女踱到年輕人的身邊,用乳房抵住槍口。槍口垂落,年輕人重新擁有了行動的能力,他一把將她拽入門洞內,與其*。馬車恢復前行,人們再次振臂高呼。
“這就是檌城麼?”黑頭髮的人喃喃自語。他的眼中已滿是淚水。
“世界在變,而我始終如一。”他又說了一句,掏出一把左輪手輪,塞入嘴裡。檌城不見了。大海發出駭人的咆哮。所有的人如夢驚醒,齊聲驚呼。他們忘掉檌城,也忘掉了那個黑頭髮的人。船在黑色的海面,如一點螢火,飛入檌城的灌木深處。
人間世 十四(1)
一九六九年到了,毛主席一聲令下,全民皆兵,備戰備荒。這年四月,中國共產黨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作為“毛澤東同志的親密戰友和接班人”寫入黨章。我們在高呼“祝我們最敬愛的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後,一般要再補充一句“林副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革命的口號層出不窮,不過越喊越無聊。牛鬼蛇神是泥巴里長出的草,割了一荏又長出一荏。我有點煩了,覺得很憋氣,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劉少奇是不是叛徒、內奸、工賊關我屁事。唯一令我有點興趣的是三月份打響的珍寶島自衛反擊戰。蘇聯大軍壓境的直接後果是,空氣中有了火藥味,大批的民兵武裝喊著號子排著方隊在街頭跑來跑去。我跑去看他們打靶。說來也可笑,那些人練習的時候扔的是木手榴彈,當一個民兵腳底打滑不小心木手榴彈扔在腳邊時,那位黑臉膛的民兵營長馬上撲過去,胸脯壓在上面,高喊一聲臥倒,然後嘴裡長吟,向雷鋒同志學習。
這事還上了縣裡的廣播,說這位民兵營長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發揚無產階級專政精神,及時粉碎了“帝、修、反”分子的瘋狂反撲。這很荒謬。我平生第一次意識到荒謬這個詞。我覺得這位民兵營長起碼喊錯了口號。雷鋒叔叔是做好事的。他應該說,向王傑同志學習。
“什麼是理想,革命到底就是理想。什麼是前途,革命事業就是前途。什麼是幸福,為人民服務就是幸福。”這是我前二年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