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炮管。這讓一隻猴子非常傷感,發明了“猴道主義”,整天勸說同胞要和平共處。某日,這隻聰明的猴子在森林邊發現一根大圓木,木頭上有一個洞。猴子跳進木頭洞裡,把木棍插入水裡前後划動,圓木隨之前進或後退。這隻猴子非常高興,把它叫做船,跑去招呼同胞,指著對岸的森林與在森林中奔跑的野獸,說,現在我們有船了,不要再打架了,讓我們去那裡打獵吧。猴子們趕走它。它們不肯放下手中的兵器。也許不是不肯,是不敢。猴群的歷史中有著血淋淋的教訓,所謂“刀俎魚肉”。這隻腦袋進水的猴子,以為自己聲音太小,以為別的猴子都很愚蠢,便以啟蒙為已任,跑到猴軍對壘處喊話,並且涕淚交加。沒有哪隻猴子願意理會它。當戰鼓響響,一把刀割過它的喉嚨,再一旋,剝下它的皮。這皮馬上被製成盾。戰爭仍在繼續,不僅僅是為了爭奪食物,雌猴以及其他任何一種微小的因素都將導致戰爭暴發。
一隻小猴子出生在這個荒謬的塵世。它長大了,非常困惑。它困惑的不僅僅是猴子為什麼要打架,而是“猴子是怎樣從根本不存在變成某種存在,然後那種存在的一小點兒又怎樣變成現在的這種樣子。”要知道,在過去38億年的不同時期裡,哪怕進化發生最細微的一點偏差,猴子們也許就要用頭頂的鼻孔吐出空氣,然後鑽到18米的深處去吃一口美味的蚯蚓。小猴子跳上船,劃了幾千公里,來詢問部落裡最有智慧的鼻毛比雌猴頭髮還長的老猴子。老猴子看著小猴子駕來的獨木舟,面容哀慼。小猴子問老猴子為什麼要難過。老猴子指著獨木舟說,“你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嗎?”小猴子說,“它叫船。所有的猴子都這樣說。”老猴子說,“它叫諾亞方舟。”老猴子落下眼淚,“上帝在宇宙中遨遊,將物種撒播星球,再次回來之日就是收割食物之時,整整四十天的暴雨,萬物皆被吞食。上帝有一個巨大的胃。他離開了,他在那洪水之上留下諾亞方舟,讓生命的種子得以殘延喘息,以便再次收割。”老猴子的狂亂譫語,有著像探照燈一樣強烈的光芒。可憐的小猴子在這一瞬間明白了,明白了所有的因所有的果所有的過去所有的未來。它暴怒起來,試圖去拆毀那船。但等它停下手,那裡就馬上出現了一艘跟過去一模一樣的船。
人間世 十三(3)
扎咳嗽著,從壇中傾出一杯酒,飲了;從壇中傾出一杯酒,又飲了。他飲酒是雙手端杯,酒到杯乾,身體就像個裝不滿的大酒甕。事實上,他不是在飲酒,是在吃酒。青玉杯原本光滑的杯沿已被他吃出一圈小豁嘴。扎終於放下杯,屈指成拳,用力地捶捶後背。囚室中發出金屬的訇然迴響。扎用指甲刻於地上的句子,隨著這響聲一塊塊剝落凸起,浮在空中,漸漸現出各種顏色,猶如蜻蜓,在飛,閃動翅膀,輕盈地俯衝,突然凝住,瞬間消失在扎的身後。
“認識這些可憐的生物吧。它們細長顫顫的尾翼、青褐色或深藍色的胸腹以及那雙美麗的複眼就已是它們不可饒恕的原罪。孩子們揮起網兜、黏有蛛網的竹竿還有扇子,黏住它們或打暈它們。然後快樂的女孩子把蜻蜓的尾翼翹起來塞入它嘴裡,拍手歡叫,蜻蜓吃尾巴羅,蜻蜓吃尾巴羅。男孩子自是看不起這種小打小鬧,或者扯下它的頭顱扔在螞蟻窩邊,或者用線繫住,一根線上系一隻,手上拿著十幾根線頭,大大小小的蜻蜓就繞著自己飛,飛到後面,線打起結,怎麼也解不開,就線上團下再綁上一塊石頭,把一團亂七八糟的蜻蜓扔在河裡,看水是怎麼把它們淹死。”扎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酒漬,眼睛裡有嘲謔之色,雙手拇指緊按太陽穴,喃喃說道,“我出發,行向眾神的廟,我所行駛的船名叫靈魂的集合所……”
屋子越來越暗,彷彿有一陣風吹入囚室中,定睛看去,卻像是一條細細的灰色影跡,自囚室上側的洞口中瀉下,瀉得緩慢,似乎比時間還要慢。地上卻很快出現一艘船,指甲蓋大,槳櫓桅帆,一應俱全。而隨著扎的禱告,這船還在長大,又好像只是眨眼間,這船有了尋常大小。扎縱身入船,向我招手。
他是在招呼我進船麼?我遲疑地望向四壁,等我再扭回頭,船已沒了蹤跡。我望向地面,扎曾留下的那些句子都不見了,地面光滑一若婭的脊背。
扎,南方之南是無盡的大海。大海那邊又是什麼?是檌城麼?
檌城從未被某本書籍記載過,但它確實存在。
當月光自大海深處湧出,宛若一頭頭身軀龐大的洪荒異獸,在原本平靜、黑色的海面上奔走,有人突然在傾斜的甲板上聽見了鯨歌。歌聲搖曳著自暗處升起,猶如水追逐著水。這種奇異的聲音能夠刺透任何一種哺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