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個殺人犯孫玉峰,他刺殺了那麼多無辜者,最終被判死刑,在執行死刑前法庭問他還有什麼最後的願望,他的願望讓人大吃一驚:“把我的經歷編成一本書。”可見他實在太想成名了,而這個農村無賴子的成名理想,竟然是書籍。但他的全部經歷,滿打滿算,至多隻能寫成一篇文章,而且很多段落都毫無意思,怎麼撐得成一本書?
卡欽斯基為了在一篇文章中成名而大量殺人,孫玉峰為了在一本書中成名而大量殺人,文化對於邪惡世界的誘惑會大到這個地步,這是我以前沒有想到的。由此我也終於領悟,為什麼文化界會發生那麼多爭名奪利、誣陷造謠的陰暗事件,原來已有不少卡欽斯基和孫玉峰混跡其中了。我想我們今後都不必大驚小怪了,更讓人驚恐的狼嗥虎嘯,也有可能光顧這個斯文的天地。以後的日子比較嚴峻。
想要讓文化去阻止他們?不,他們正惦念著文化呢!
真正急於做的,是高貴的博愛精神、慈善情懷的重建。
只有這團火光,才能把深夜荒山間的狼群阻退。千萬不能讓這團火熄滅了,無論如何應該到四處撿拾柴枝維持著,直到霞光初現。
為自己減刑
一位朋友幾年前進了監獄。有一次我應邀到監獄為犯人們演講,沒有見到他,就請監獄長帶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句話:“平日都忙,你現在終於獲得了學好一門外語的上好機會。”
幾年後我接到一個興高采烈的電話:“嘿,我出來了!”我一聽是他,便問:“外語學好了嗎?”他說:“我帶出來一部六十萬字的譯稿,準備出版。”
他是刑滿釋放的,但我相信他是為自己大大地減了刑。茨威格在《象棋的故事》裡寫一個被囚禁的人無所事事時度日如年,而獲得一本棋譜後日子過得飛快。外語就是我這位朋友的棋譜,輕鬆愉快地幾乎把他的牢獄之災全然赦免。
真正進監獄的人畢竟不多,但我卻由此想到,很多人正恰與我的這位朋友相反,明明沒有進監獄卻把自己關在心造的監獄裡,不肯自我減刑、自我赦免。
我見到過一位年輕的公共汽車售票員,一眼就可以看出他非常不喜歡這個職業,懶洋洋地招呼,受理不理地售票,時不時抬手看著手錶,然後滿目無聊地看著窗外。我想,這輛公共汽車就是他的監獄,他卻不知刑期多久。其實他何不轉身把售票當作棋譜和外語呢,滿心歡喜地把自己釋放出來。
對有的人來說,一個仇人也是一座監獄,那人的一舉一動都成了層層鐵窗,天天為之而鬱悶忿恨、擔驚受怕。有人乾脆擴而大之,把自己的嫉妒物件也當作了監獄,人家的每項成果都成了自己無法忍受的刑罰,白天黑夜獨自煎熬。
聽說過去英國人在印度農村抓竊賊時方法十分簡單,抓到一個竊賊便在地上畫一個圈讓他呆在裡邊,抓夠了數字便把他們一個個從圓圈裡拉出來排隊押走。這真對得上“畫地為牢”這個中國成語了,而我確實相信,世界上最恐怖的監獄並沒有鐵窗和圍牆。
人類的智慧可以在不自由中尋找自由,也可以在自由中設定不自由。環顧四周多少匆忙的行人,眉眼帶著一座座監獄在奔走。老友長談,苦嘆一聲,依稀有銀鐺之音在嘆息聲中盤旋。
舒一舒眉,為自己減刑吧。除了自己,還有誰能讓你恢復自由?
燈下回信
秋雨按:上海《青年報》有一個“青蘋果熱線”欄目,一度邀請我做主持人,回答青年讀者們的各種來信。報社轉來的信件,多數是中學生寫的,這讓我想起,我從初中開始讀報,讀的也就是這份《青年報》,而且,我也是在這份報紙上第一次發表自己的文章的,因此備感親切。我樂於做這個欄目的主持人,也與此有關。我給青年讀者們的回信,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在該報集中發表,此後收到的來信就更多了。以前大家是寫給報社,由報社轉給我,後來則成沓成沓地寄到我的單位來了。我當然不可能一一作答,有時隨手翻閱,也會順便回幾封。有幾封是已經參加工作的大學畢業生寫來的,涉及的問題也比較大,我就花費較多的時間來寫回信。
以下摘錄的來信和回信,有些在《青年報》刊載過,有些則是首次發表。刪去了每封信首尾的禮貌性、說明性詞句,來信者的署名,遵照他們自己的選擇。
我寫這些回信,大多在半夜,因此有了這個總題。
一
來信
餘教授:
學生愛上自己的老師只是從書中看到的特別多,而我也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競會落入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