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世間一切重要的人和事,都無不帶有隱秘性,即使不是這樣,在不重要的族群心目中,他們仍然是隱秘而含糊的。因此,謠傳的機制幾乎總是生生不息。
似愛似恨。
對於重要而含糊的謠傳物件,傳播者的心情非常複雜。帶著純粹的仇恨所展開的謠傳也是有的,但那是一種特殊的批判方式,與一般的謠傳有所不同。一般的謠傳大多包含著或多或少豔羨和嫉妒的成分,即便用無稽的故事、鄙視的口氣在數落被謠傳者的時候,也挾帶著某種趨近情態,甚至某種愛意。愛他的權位、名聲或外貌,愛得既隱秘又執著。完全參破紅塵的無慾之人很難進入謠傳系統,也就是這個道理。但是,所愛的一切自己無法享受,又不按自己的心理軌跡執行,於是也就產生恨。謠傳,就是愛情之間的徘徊物。能契合人們這種愛恨需要的謠言,就傳得起來。
把這種似愛似恨的情緒擴而大之,我們可以看到,謠傳其實是反映了人們在社會參與上的欲求和不滿足,是人們關心社會、關心他人的一種變態方式。謠傳中沒有中立者和旁觀者,只要豎耳諦聽、張口傳遞,自身的態度和情感也就投注在裡面了。因此謠傳也就是一群人對社會問題的一種發言,一切關注社會思潮的研究者都不應該忽視。
與現在流行的商品傳銷相比,謠言的傳播不需要考慮作為過程起點的成本和作為過程終點的消費,一個傳謠者只顧完成自己的愛情表達而不必顧及來龍和去脈。他是謠傳群體的一員卻無須依賴謠傳群體,因此在被動的表象下有獨立的主動性;與商品傳銷員無法改變商品不同,他還可以在自己的環節上適度改變謠言的內容,所以即便是一次偶然的參與也很能表現出他的內心愛恨,暴露出他的情緒興奮系統和關注系統。一個謠言廣泛流傳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它被很多人自發的情緒興奮系統和關注系統選擇了。
似假似真。
容易傳播的謠言還需要一種似假似真的品相。假的部分,為含糊和曖昧留出了餘地,為情緒投入讓出了空間;真的部分,為求真的慾望找到了許諾,為進一步傳遞提供了柺杖。顯而易見,其中最值得探究的是真的部分。
謠言中的真,既可以是本質性的,也可以是技術性的。具有本質真實的謠言,即便表現形態再怪誕,歷史也不會對它們投之以鄙夷。如果水平較高,它們在某種意義上已近乎於文藝創作,只不過文藝創作是坦示自身的假定結構的,取得了人類早已簽署的契約,而作為民間謠言則毫無規範可言,有時也會產生諸多的負面效果。至於技術性的真實則正好相反,倒往往是為了掩蓋本質上的虛假面層層加添上去的包裝。
被真實包裝的謠言很具有蠱惑力,原因不言而喻。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對一件事情的驗證從來就不會是全方位的,只可能作“抽樣調查”,而且大家也不講究“抽樣”的主動權,只要稍露真相,“抽樣”也即完成。因此,一個半真半假的謊言遠比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厲害,它不僅容易招來信賴,而且很難遭到辯駁。受到謠言傷害的人批斥謠言的最激烈詞句莫過於“這是徹頭徹尾的謊言”,其實這樣反而把那個謠言的等級降低了,也反映了受害者最害怕謠言的半真半假狀態。如果真是徹頭徹尾,那個謠言的力量是有限的。很多謠言被終於揭穿之後,人們總會納悶當初受害者為何不站出來澄清,除了不正常的政治壓力之外,有很大一部分是由於真假摻半,澄清起來頗費口舌,反而會遭致人們的疑惑。中國人習慣於單向思維,要麼純白,要麼純黑,要麼徹底受誣,要麼活該受罪,你若要細細剖白加在你頭上的謠言中七假三真,聽的人早已沒有那般耐心、那般同情。既然如此,不如啞巴吃黃連。
說是半真半假,實際上成分的相差可以十分懸殊。謠言中最毒的配方,莫過於絕大部分真實只有一個小處虛假,而這個小處卻關及人品人格。另一種配方正恰相反,一個相當純粹的謊言中居然也有了一點拐彎抹角的“真實”。“這事是他家的隔壁鄰居親耳聽到告訴我表妹的”;“李總這樣的人物總算有頭腦的吧,他也說這事可信”……諸如此類,縹縹緲緲的一點旁證,比嚴密的邏輯推理更容易讓人點頭。
——就這樣,謠言的翅膀在似顯似隱、似愛似恨、似假似真中舞動起來了,剎那間已經群鴉蔽天。
謠言在傳播過程中,有一個驚人的現象,那就是造謠者和傳謠者過些天重新聽到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往往使他們誤會成從另一條渠道過來的援軍。這真叫做人多力量大,每一個人的奉獻使謠言快速地變了形。對此,馬丁?路德有一個很好的比喻:“謠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