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性的衝突來描繪自己身邊並不嚴重的對立,有意無意地製造出了一個個不愉快的事件。遇到這樣的情況,我總是提醒受害者們注意一下他們的職業,予以原諒。這些編劇很多是我的朋友,他們很容易近乎本能地在真實生活中進入似真似假的臆想,但主要不是道德原因。
很多造謠者,是心理疾病和道德疾病的組合體。即便如此,我們也要把兩方面分開來看,不要一味尋找惡人而看不到病毒。有些心理疾病,大家都有,輕重而已。說到底,我們與謠言的對峙,也就是與人類根深蒂固的心理隱患的對峙。
群鴉蔽天
不管怎麼說,謠言已經制造出來了,我們的觀察點,需要從製造業轉到傳銷業上來了。
傳播,是謠言生命的實現方式。未經傳播的謠言,就像一顆不發芽的種子,一隻沒翅膀的禿鷲,一捆點不著的亂柴,沒有任何意義。嚴格說來那不叫謠言。
也看見過這樣一些人,喜歡說假話卻總也傳不出去,剛作第一度傳播就彈了回來給自己享用,好不喪氣。是不是他們智商太低,編造能力太差?也不。歷來很多精細而聰明的編造怎麼也傳不出去,而那些破綻百出的胡言亂語卻轟傳一時,而且轟傳者中不乏聰明人,這是為什麼?
在軍事或金融上故意散佈一些謠言是智力角逐,但這是一種短暫而有明確目的的特殊謠言;在轟傳民間的一般謠言中,智慧沒有什麼地位。傳謠是一個不可理喻的話語運動,在很多時候,沒有比這個運動更能讓人感嘆人類群體智慧之低下的了。大家似乎中了一種魔法,迷迷瞪瞪地傳遞著那些過後連自己也吃驚的荒唐訊息,從而暴露了自身原先掩蓋著的大荒唐。
原來,傳謠反映了人們隱隱然的一種需要,在需要面前,分析能力就會大大降低。這就像一個飢餓的人突然聞到了一種食物的香味,只會不由自主地走近前去,不會作什麼營養成分分析。
說來難於置信,人們對謠言的需要,首先居然是出於求真的需要。大家對自己的生存環境都有或多或少的迷茫,因迷茫而產生不安全感,因不安全感而產生探詢的好奇。尤其對那些高出於自己視線的物象,這種心情更其強烈。長久地仰視總是從不平等、不熟悉為前提的,這會產生一種潛在的惱怒,需要尋找另一種視角來透視,這種視角即便在一根並不紮實的懸藤之上,也願意一哄而起爬上去看個究竟。劉東先生曾在《二十一世紀》上撰文指出:“謠傳者何?乃人們為求真而暗闢的資訊通道,但其載負之知識卻總是因接受主體的私弊而受到虛假的曲解。”我覺得很有道理。劉東先生的這段話,可以進一步用法國學者卡普費雷先生的話來補充:“這個資訊必須是人們在等待之中的,它滿足人們或是盼望或是恐懼的心理,或符合人們多多少少已意識到的預感。”
那麼,在現實生活中,哪一些謠言能契合人們的等待,使他們趨之若鶩呢?
我想了一想,覺得主要有三個特點:似顯似隱,似愛似恨,似假似真。下分述之。
似顯似隱。
這是謠言對人們的第一誘惑。所謂顯,是指大家為之矚目因此也顯得比較重要的物象,但它竟然還有那麼多隱晦、曖昧的部位,這不能不刺激人們的探詢慾望。例如,一位頗有聲譽的官員可能產生婚變;一部大家都喜愛的作品可能會遇到著作權的麻煩;一個公認的漂亮姑娘也許發生了醜聞;一項造福於大眾的科研專案說不定是一個騙局……這樣的謠言只要一露頭,就會烈火乾柴,立即煙霧騰騰。
這是由顯到隱的吸引力。反過來,也可以由隱到顯,一個妓女決定了一場戰爭的勝負;一顆紐扣連線著一位重要歷史人物的身世;一座荒村古廟的地窖裡,埋藏著一個已逝政權的大半財富……這樣的訊息剛剛傳出,很多人的判斷機制立即就癱瘓了。
美國社會學家G.W.奧爾波特和L.波斯特曼總結出一個謠傳的公式:
R=I×A
R是Rumour,謠傳;I是Important,重要;A是Ambiguous,含糊。這就是說,如果一個謠言所針對的內容,完全不重要或完全不含糊,即任何一方是零,其結果也是零,完全成不了謠傳;如果有足夠的重要性又有一點含糊曖昧,或者稍稍有點重要卻又具有很大的含糊性和曖昧性,都傳得起來;如果兩頭都很充分,謠傳就更強大了。當然此間所說的重要是相對的,如前所說,即便一個公司裡哪個女職員長得漂亮一點,她在那裡也就具有了重要性。含糊也相對,可以是國際諜情,也可以是秋波一閃。
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