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酒一杯。在給曾鞏的一首詩裡(曾鞏官位不高,但是一代古文大家),他說厭惡那些“聒耳如蜩蟬”的小政客。在他給張方平的詩裡,他把朝廷比為“荒林蜩蚻亂”和“廢沼蛙蟈淫”,又說自己“遂欲掩兩耳”。在給範鎮的詩裡,他直言“小人”,我們也知道在給周邠的詩裡,他把當權者暗比做“夜梟”。在寫杭州觀潮時,他說東海若知君王意,“應教斥鹵變桑田”。
在他一個好友劉恕罷官出京時,他寫了兩首詩給他,把那詩仔細看一下,也頗有趣。並且可以瞭解官吏的憤怒,也可略知蘇詩字裡行間的含義。若按字面譯成英文而不加註釋,便毫無意義可言。其中一首說:
〖敢向清時怨不容,直嗟吾道與君東,
坐談足使淮南懼,歸向方知冀北空,
獨鶴不須驚夜旦,群鳥未可辨雌雄。〗
蘇東坡承認他很佩服這位朋友,所以用孔子的不怨不容這種說法把他比孔子。第二行指東漢大經學家派弟子東行的典故。第三行指西漢蕭何以智勇在朝收平淮南王之亂於無形。第六行指良馬出於冀北,又進而指韓愈馬說中的伯樂過冀北之野,而冀北駿馬遂空一事,亦指滿朝已無真才賢士。第五行指鶴立雞群,亦即賢人與小人之比,隱含之義即在朝之庸庸碌碌者,皆雞鴨之輩,於是午夜長鳴非鶴莫屬。最後一行更易令人致怒,因為詩經上有兩行:“俱曰予聖,誰識鳥之雌雄?”等於說朝廷上只有一群烏鴉,好壞難辨。
他給那位朋友的第二首諷刺詩如下:
〖仁義大捷徑,詩書一旅亭。
相誇緩若若,猶誦麥青青。
腐鼠何勞嚇,高鴻本自冥。
顛狂不用喚,酒盡漸須醒。〗
這首詩的前三行指的是虛偽的讀書人侈談仁義,實則以此為求取功名富貴的階梯,並對官場榮耀表示鄙夷之意。“麥青青”一典,按蘇東坡的意思,是由莊子論追求利祿官爵的人而來,那些人一生迷戀官爵,埋葬時口中含有珍珠,但是他們的墳墓早晚會夷為青青的麥田。第四行包含另一個莊子上的典故。楚王願以高位請莊子去做官,莊子謝絕,並且告訴國王的使者一個故事:有一個專吃腐肉的烏鴉,找到了一個腐敗的老鼠,正在一棵樹上大享其美味,這時一隻仙鶴趕巧從旁飛過,烏鴉以為仙鶴來搶它的美味,就發出尖叫的聲音想把仙鶴嚇走,但是仙鶴高飛到白雲中去了。這個故事的含義,就是蘇東坡對小人的爭權爭位不屑一顧。
我有一種想法,我覺得蘇東坡會以為因寫詩而被捕、受審為有趣,他一定以在法庭上講解文學上的典故為樂事。
當時大家深信蘇東坡對朝廷至為不敬,他曾把當政者比為鳴蛙,比為鳴蟬,比為夜梟,比為吃腐鼠的烏鴉,比為禽場中的雞鴨。最使人不能忍受的是罵他們為“沐猴而冠”,不是人而裝人。總之,蘇東坡是看不起舒亶、李定那等人,那麼舒亶、李定為什麼要對蘇東坡有好感呢?
審問終結,大概是十月初,證據呈給皇帝。牽連的人很多,尤其是駙馬王詵,在審問時牽扯到他,因為他曾和蘇東坡交換過各種禮物贈品。皇帝下令凡與蘇東坡交換過詩文的人,都得把手中的詩文呈上備查。
仁宗的皇后,她一向支援蘇東坡,這時染病而死。她死前曾對皇帝說:“我記得蘇東坡弟兄二人中進士時,先帝很高興,曾對家人說,他那天為子孫物色到兩個宰相之才。現在我聽說蘇東坡因為寫詩正受審問。這都是小人跟他做對。他們沒法子在他的政績上找毛病,現在想由他的詩入他於罪。這樣控告他不也太無謂了嗎?我是不中用了,你可別冤屈好人,老天爺是不容的。”這些話實際上等於遺言。
在十月十三日,御史們將案子做了個提要,送呈給皇帝御覽。由於太后之喪,案子拖延了些日子。蘇東坡在獄中等待案子的結果和自己的命運吉凶之際,發生了一件神秘的事情。
數年之後,蘇東坡告訴朋友說:“審問完畢之後,一天晚上,暮鼓已然敲過,我正要睡覺,忽然看一個人走進我的屋子。一句話也沒說,他往地上扔下一個小箱子做枕頭,躺在地上就睡了。我以為他是個囚犯,不去管他,我自己躺下也睡了。大概四更時分,我覺得有人推我的頭,那個人向我說:‘恭喜!恭喜!’我翻過身子問他什麼意思。他說:‘安心睡,別發愁。’說完帶著小箱子又神秘的走了。
“事情是這樣,我剛受彈劾時,舒亶和另外幾個人,想盡方法勸皇帝殺我,可是皇帝根本無殺我之意,所以暗中派宮中一個太監到監獄裡去觀察我。那個人到了我的屋子之後,我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