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接待客人,問過別人,才知道程頤禁止,說是於古無徵。於是蘇東坡在全體官員之前說道:“伊川可謂糟糠鄙俚叔孫通。”大家鬨堂大笑,程頤滿面通紅。這句評語極為洽當,可謂一針見血,入木三分。不論程頤或蘇東坡自己,對這句挖苦話,都是畢生難忘,誰也不願一生揹著這個標籤。在蘇東坡和二程這一派之間,這粒仇恨的種籽算播下了。
不久,他們看見皇帝和太后的龍車鳳輦來了,都是硃紅的輪子。他們是來弔唁故相國的,並在靈前哭泣,以盡君臣之禮。司馬光之喪是國家賦與大臣當得的最高榮耀。他在棺木中的遺體上都蓋以水銀龍腦,是皇家的賞賜。皇家又踢白銀三千兩,綢緞四千匹,又派宮廷官員二人護衛靈柩還鄉,家中十人賜予官職。
次年,蘇東坡除去翰林學士之外,皇帝又於七月界以侍讀之職。皇帝如今只是一個孩子,不過即便皇帝是中年人,為了對皇帝有益處,仍然是在每單日子要給皇帝講課。計分兩學期,春季期自二月到五月節;冬季期從中秋節到冬至。大臣中以學識淵博出名者,輪流為皇上講解經史,及為政之道,以過去歷史上的得失為殷鑑。早朝之後,膺選的官員便由文德殿出發,順著西面走廊到這英殿。在蘇東坡時代,講學的人站立,其他旁聽的官員則可坐著聽。王安石充任講席時,他想讓講師坐下而旁聽的官員站立,但因有一個官員反對,此議做罷。在這期間,浮誇傲慢的理學家程頤,因精研經典也參與講學,但是他所列之等級為低階之侍講。但是他也請求坐著講學,如此合乎儒家尊師的道理。他向年輕皇帝哲宗諄諄告誡,要提防惡魁的力量與女人的誘惑力。當時皇帝尚未成年,還感覺不到女人的吸引力,但是他偏偏決定將來成年後要歡樂一番。這位年輕皇帝后來廢了他的皇后,二十四歲時駕崩。
就蘇東坡的家庭而論,住在京都確是大有益處。蘇東坡賣了那棟老房子之後,而今的住宅是在百家巷。即使以前沒把那棟老房子賣掉,若住著那兒,也離官衙太遠。新住宅離東華門很近,黎明之時,文武百官從此門進宮早朝。所以此一地區就是官員喜愛的住宅區,也就是現在我們所說的城中區,最貴的商店和飯館子都開在那裡。
蘇家全家現在開始享受京都的生活,和黃州的農家生活大不同了。他們差不多十五年沒住在京都,只有蘇東坡在京都監獄的那三個月來過,另外是他不能進城住在城外郊區的那一次。孝順的兒子邁,他已經到江西去做一小官,現在不知回來團聚沒有。但是兩個小兒子,造和過,一個十六,一個十四,是在家中。蘇夫人和朝雲現在都能安享快樂的生活,不過看著京都生活的奢華,有點兒害怕。住家的四周都是珠寶店、綢緞店、藥鋪,兩三層堂皇閡壯的高樓。
中國所能產的百物的精華,都陳列在東華門一帶,價錢會令一個鄉下女人嚇一跳。不管東西賣得多貴,像背乎節令的鮮花、水果,總是有人願意買。有一件事很方便,就是從傭工介紹所僱用僕人。附近處處是酒館、飯館。晚上,一進入酒館,歌妓在走廊下站一排,等候顧客招喚會侑酒。男孩子隨同父親進去時,眼睛得向前直看,不然就得一直望著地。吃飯時,小販和求施捨的人按房間去串,賣糖果、乾果、滷肉、醃菜等物。在飯館,據說有四五十種菜,由跑堂的帶著在各屋裡串,由顧客選合口味的買。那選單子上的菜若是有的短缺,飯館就會喪失顧客。
蘇東坡喜歡在家裡宴客,飯館都爭著做外會生意。這些做外會生意的館子,都用銀製的餐具。即便窮館子也派得出一個廚子和全套的銀酒壺、酒杯、碟子、湯匙,以及銀頭兒的象牙筷子。當時的風俗是,一家叫了幾次外會之後,那些飯館子照例把那些值四五百兩的銀餐具放在顧客家過夜,第二天再去收,並不以為有什麼重要。等後來對梁陷入金人之手,當時有一個作家以無限嚮往的筆調兒記載當時的京都,他說當地的老百姓都頗以此京都為榮,並且他們對外地人十分大方慷慨。有時看見外省人被奸詐人欺負,他們會打抱不平前去幫助,甚至不惜與地方警官衝突。若有新住戶遷入,鄰居會帶著酒茶等物去拜訪,告訴他本地商店的情形,以免上當。也有人終日無所事事,只帶著茶壺到每家去串門子閒談。
在這種氣氛的生活裡,蘇東坡還是照常練他的瑜珈和養生之道。每隔一夜,他就要睡在宮中。但是不論在宮中或在家中,他總是黎明即起,梳頭髮一百次,穿上官衣官靴,然後再躺下小睡。他說,那種小睡之美,無物可比。等該出門上朝時,他已衣冠齊整,於是出門騎上鍍金鞍韉的白馬,往東華門而去。
早朝最遲十點鐘完畢,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