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隻座船,支了人夫廩給,都已應付南行。素姐這追趕興頭,也未免漸漸的懶散;又見那黃河一望無際,焦黃的泥水,山大的浪頭,掀天潑地而來,又未免有十來分害怕。對呂祥道:“河水兇險,差了五六日路,看來是趕他不上,也只得是憑天報應他罷。你去打聽那裡有甚河神廟宇,我要到廟裡燒紙許願,保護他遭風遇浪,折舵翻船,蹄子忘八一齊的餵了丈二長的鯰魚!”
呂祥走去問人,說是東門裡就是金龍四大王的行宮,今日正有人祭賽還願的時候,唱戲樂神,好不熱鬧。呂祥回了素姐的話。素姐甚是喜歡,一來要許願心,二來就觀祭賽;買了紙馬金銀,呂祥提了,跟著尋到金龍大王廟裡。素姐在神前親手拈香,叫呂祥寶爐化紙,素姐倒身下拜,口裡禱告:“上面坐著三位河神老爺:一位是金龍四大王;那兩邊兩位,我也不知是姓張姓李。弟子山東濟南府繡江縣明水鎮住,原籍河南人,姓薛,名喚素姐,嫁與忘恩負義,狗肺狼心,蛆心攪肚,沒仁沒義,狠似龐涓,惡似秦檜,名字叫狄希陳,小名小陳哥,為正頭妻。弟子與他養娘奉爹,當家把業,早起晚眠,身上挪衣,口裡攢食,叫他成了家業,熬出官來。他偷到京師,另娶了老婆,帶著新老婆的丈母合他老子撇下的親孃,坐著船往四川赴任,丟下弟子在家。弟子趕了他這一路,趕的人困馬乏,百當沒得趕上。河神老爺有靈有聖,百叫百應,叫這夥子強人,翻了船,落了水,做了魚鱉蟹的口糧,弟子專來替三位河神老爺重掛袍,殺白雞白羊祭賽。要是扯了謊,還不上願心,把弟子那個好眼滴了!”
那日正當有人唱戲還願,真是人山人海。因還不曾開戲,人都閒在那裡,都圍了殿門聽素姐禱祝。有得說:“狄希陳可惡,不該停妻娶妻。”有得說:“狄希陳雖然薄倖,為妻的也不該對著神靈咒的這般刻毒。”有得說:“這老婆瞎著個眼,少著個鼻子,嘴象朴刀似的,也斷不是個賢惠的好人。看他敢對著河神老爺這們咒罵漢子,家裡在漢子身上,豈有好的理?不另娶個,撩他在家裡待怎麼?這只是我沒做大王老爺,要是我做著大王老爺呵,我拿的叫他見神見鬼的通說!”素姐也只妝不曾聽見,憑這些人的議論。
將次近午,眾人祭賽過了,會首呈上戲單,鬮了一本《魚籃記》。素姐因廟中唱戲,算計要看這半日,回到下處,明日起身回家。叫呂祥問住持的道士賃了一根杌凳,好踹了觀看。背脊靠了殿簷的牌柵,臉朝了南面的戲樓,甚是個相意好看的所在。呂祥站在凳旁伺候。
再說這河神的出處,居中坐的那一位,正是金龍四大王,傳說原是金家的兀朮四太子。左邊坐的叫是柳將軍,原是個船上的水手;因他在世為人耿直,不作非為,不誣謗好人,所以死後玉皇叫他做了河神。右邊坐的叫是楊將軍,說就是楊六郎的後身。這三位神靈,大凡官府致祭,也還都用豬羊;若是民間祭祀,大者用羊,小者用白毛雄雞。澆奠都用燒酒,每祭都要用戲。
正在唱戲中間,這三位尊神之內,或是金龍大王,或是柳將軍,或是楊將軍,或是柳將軍與楊將軍兩位,或是連金龍大王,都在隊裡附在那或是看戲的人,或是戲子,或是本廟的住持,或是還願的祭主身上,拿了根槓子,沿場舞弄,不歇口用白碗呷那燒酒。問他甚麼休咎,隨口答應,都也不爽。直至戲罷送神,那被附的人倒在地上,出一通身冷汗,昏去許久,方才省轉。問他所以,他一些也不能省說。
這日正唱到包龍圖審問蟹精的時節,素姐就象著了風一般,騰身一躍,跳上戲臺,手綽了一根大棍,左旋右轉,口裡呷著燒酒。人有問甚麼事體,隨口就應。自己說是柳將軍,數說素姐平生的過惡,人人切齒。說金龍四大王與楊將軍都替他說分上,央柳將軍別與婦人一般見識。柳將軍說他設心太毒,咒罵親夫,不肯輕恕。這話都從素姐口中說出。
呂祥見素姐被神靈拿倒,在那戲臺底下跪了磕頭,替素姐百般討饒。求了半日,不見饒恕,心裡想到:“預支了半年六兩工食,做了一領缸青道袍,一件藍布夾襖,一件伹青坐馬,一腰綽藍布夾褲,通共攪計了四兩多銀。如今帶在船上去了,只當是不曾騙得銀子的一般。手中銀錢,又都浪費已盡,回家怎生過得?不如趁這個時候,回到下處,備上兩個騾子,帶了他的被囊,或者還有帶的路費在內,走到他州外府。兩個騾至賤也賣三十兩銀,用四五兩娶一個老婆,別的做了本錢,做個生意,豈不人財兩得?諒他一個女人能那裡去興詞告狀?時不可失,財不可舍!”走回下處,還從容吃了飯,餵了生口,打了飯錢,備了行李。主人家倒也問他那位堂客的去向,他說:“堂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