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卻是莊頭上廟裡的關老爺,手內提了那把大刀,刀上血糊淋拉的,地上躺著兩半截人。倒下頭去細看,真真的嚴列星,有甚岔路?斧子掀�撩在身旁,材蓋材身丟在兩處。眾人都跪下磕了關老爺的頭,嚴列宿要收那屍首回去。眾人說:“這樣異常的事,還要報官相驗,屍首且不要那動,這一夜且輪流守住了。”有回去的,進到廟中,神座上果然不見了關老爺,看那周倉手內的刀卻沒了,也走到廟門檻內,一隻手板了那門框,半截身子撲出門外,往那裡張看。
鄉約地方連夜挨門進城,傳梆報了縣官。即時催辦夫馬,縣官親來仔細驗看,用豬羊祭了,依舊將那泥像兩個人輕輕的請進廟去站在神位上邊。鬨動了遠近的人,起蓋了絕大的廟宇。那新婦周氏方將被騙的原委仔細說出,縣官與掛了烈婦的牌扁。嚴列宿也還置了棺木,埋葬了四段臭屍。這等奇事,豈不是從洪蒙開闢以來的創見!若不是新近湖廣蘄州城隍廟內的泥身鬼判白日青天都跑到街上行走,上在通報,天下皆知的事,這關聖帝君顯靈,與那聞見不廣的說,他也不肯相信。
只看當初那明水的居民,村裡邊有這樣一位活活的關老爺在那裡顯靈顯聖,這也不止於“如在其上”,明明看見坐在上邊了!不止於“如在其左右”,顯然立在那左右的一般!那些不忠不孝,無禮無義,沒廉沒恥的頑民,看了嚴列星與那老婆賽東窗的惡報,也當急急的改行從善,革去歪心。關老爺是個正直廣大的神,豈止於不追舊惡,定然且保佑新祥。誰知那些蠢物聞見了嚴列星兩口子這等的報應,一些也沒有怕懼!傷天害理的依舊傷天害理,奸盜詐偽的越發奸盜許偽;一年狠似一年,一日狠似一日;說起“天地”兩字,只當是耳邊風;說到關帝、城隍、泰山、聖母,都只當對牛彈琴的一般。
當初只有一個麻從吾蹺蹊古怪,後來又只一個嚴列星無所不為,人也只說得有數,天也報應得快人。到了這幾年之後,百姓們的作孽,鄉宦們的豪強,這都且不要提起;單且只說讀書的學校中,如那虞際唐、尼集孔、祁伯常、張報國、吳溯流、陳驊這班禽獸,個個都傷敗彝倫起來。若要一一的指說他那事款,一來汙人的口舌,二來髒人的耳朵,三則也傷於雅道,四則又恐未必都是那一方的人,所以不忍暴揚出來。但這班異類,後來都報應得分毫不爽,不得不微微點綴。那些普面的妖魔鬼怪,釀得那毒氣直觸天門,燻戧得玉皇大帝也幾乎坐不穩九霄凌虛寶殿!倒下天旨,到了勘校院普光大聖,詳確議罰。
誰知這人生在世,原來不止於一飲一啄都有前定;就是燒一根柴,使一碗水,也都有一定的分數;連這清水都有神祗司管,算定你這個人,量你的福分厚薄,每日該用水幾鬥,或用水幾升,用夠就罷了,若還灑潑過了定住的額數,都是要折祿減算,罪過也非同小可。可見這人生在那有水的去處,把水看得是容易不值錢的東西,這那孟夫子也說是:“昏暮叩人之門戶求水火,無弗與者,至足矣。”你卻不知道那水也是件至寶的東西,原該與五穀並重的,也不是普天地下都一樣滔滔不竭的源流。
就是山東古稱十二山河,濟南如跑突、芙蓉等七十二泉。這等一個水國,河潤也該十里。西南五十里內,便有一個炒米店,那周圍有四五十里之內,你就掘一二萬丈,一滴水泉也是沒有的,往來百里,使驢騾馱運。這個所在又是通泰安的大路,春秋兩季,往泰安進香的,一日成幾十萬人經過,到了這個地方,不要說起洗臉,就要口涼水呷呷救暑,也是絕沒有的。
就是濟南的合屬中,如海豐、樂陵、利津、蒲臺、濱州、武定,那井泉都是鹽滷一般的鹹苦。合夥砌了池塘,夏秋積上雨水,冬裡掃上雪,開春化了凍,發得那水綠威威的濃濁,頭口也在裡面飲水,人也在裡邊汲用。有那仕宦大家,空園中放了幾百只大甕,接那夏秋的雨水,也是發得那水碧綠的青苔;血紅色米粒大的跟斗蟲,可以手拿。到霜降以後,那水漸漸澄清將來,另用別甕逐甕折澄過去,如此折澄兩三遍,澄得沒有一些滓渣,卻用煤炭如拳頭大的燒得紅透,乘熱投在水中,每甕一塊,將甕口封嚴,其水經夏不壞,烹茶也不甚惡,做極好的清酒,交頭吃這一年。
如河南路上甚麼五吉、石泊、徘徊、冶陶、猛虎這幾個鎮店,都是砌池積水。從遠處馱兩桶水,到值二錢銀子;飲一個頭口,成五六分的要銀子。冶陶有個店家婆,年紀只好二十多歲,髒得那臉就如鬼畫符一般,手背與手上的泥土積得足足有寸把厚。那泥積得厚了,間或有脫下塊來的,露出來的面板卻甚是白嫩。細端詳他那模樣,眼耳鼻舌身,煞實的不醜。叫了他丈夫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