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至親,皂隸快手都是相識。把這些關節打通,你才得與那官府講話。第二件,如今的官府,你若有甚麼士氣,又說有甚麼士節,你就有韓柳歐蘇的文學,蘇黃米蔡的臨池,且請你一邊去閒坐。必定有那齊人般的一副面孔,趙師擯般的一副腰骨,祝怡般的一副舌頭,婁師德的一副忍性,還得那“鐵杵磨針”的一段工夫,然後更得祈禹狄的一派緣法,你便濃濟些的字,差不多些的文章,他也便將就容納你了。既然結識了官府,你便走到衙門口傳桶邊,那些把門的皂隸,直宿的門公,倒也落得沒人攔阻,得以與那些管家相見。但這第三件,更要賠出小心,拿出和氣,費些本錢,服些低小,也不是要他在官府面前讚揚,只是求他不在官府面前謗毀。有了這三件實落的工夫,便是那扳高接貴的成仙得道之期。但神仙又有五百年一劫哩,畢竟要過了這一劫,神仙才是神仙。若這個大劫過不去,目下雖然是個神仙,犯了劫數,打在地獄天牢裡受罪,比那別的鬼魂受苦更自不同。
看官!你再猜說是甚麼劫數?卻是要保佑祝讚得那官府功名顯達,一些也沒有跌磕。使那護法天尊成了佛祖,這演法的才得做了伽藍。若是那相處的官蹭蹬一蹭蹬,這便是孫行者隱在火焰山,大傢俱著。怕的是那彈章裡面帶上一個尊名,總然不做欽犯干連,這個麟閣標名,御覽相批,傳聞天下,妙不可言。又有吃了那官虧的百姓,惱得我的仇人都來歸罪,架說報冤,這才關係著身家性命。想到這利少害多,榮輕辱重,得暫失久,這等經營又不是秀才的長策。
夜晚尋思千條路,惟有開墾幾畝硯田,以筆為犁,以舌作耒,自耕自鑿的過度。雨少不怕旱乾,雨多不怕水溢,不特飽了八口之家,自己且還要心廣體胖,手舞足蹈的快活。且更度脫多少凡人成仙作佛,次者亦見性明心。使那有利沒害的錢,據那由己不由人的勢,處那有榮無辱的尊。那官府衙役,大叔管家,除非他尋上我的門來算計作踐,這是說不得的,卻不是我尋上他的門去求他凌辱。所以千回萬轉,總然只是一個教書,這便是秀才治生之本。
但這教書又要曉得才好。你只是自己開館,不要叫人請去。若是自己開的書堂,人家要送學生來到,好的我便收他,不好的我委曲將言辭去。我要多教幾人,就收一百個也沒人攔阻得;我若要少教幾人,就一個不收,也沒人強我收得。師弟相處得好,來者我也不拒;師弟相處不來,去者我也不追。就是十個學生去了兩個,也還有四雙;即使去了八個,也還剩一對。我慢慢的再招,自然還有來學。若是人家請去,教了一年,又不知他次年請與不請;傍年逼節被人家辭了回來,別家的館已都預先請定了人,只得在家閒坐,就要坐食一年。且是往人家去,又要與那東家相處。若是東家尊師重友,成了好好相知,全始全終,好合好散,這便叫是上等。若再得幾個好率教的學生,不枉了父兄請師的好意,不負了先生教訓的功勞,名曰師生,情同父子,這又是上上等。若是那父兄村俗燻人,輕慢師友,相待不成相待,禮文不成禮文,只那學生都是英才,這也還可曲就,此是二等。若是東家致敬盡禮,情文交至,學生卻是頑皮。“生鐵必難成金,化龍定是鰍鱔。”使了東家的學貺,不見教導的功勞。目下不見超凡,已為惶恐;後日墮為異類,尋源更是羞人;這是教劣等的學了。若是自己處館,遇有這般劣貸,好好的辭他回去,豈不妙哉?人家請去的門館,撞見此等的冤家,還有甚麼得說?你不捏了鼻子受他一年?
狄員外的兒子狄希陳起先都是附在人家學堂裡讀書,從八歲上學,讀到這一年,長成十二歲,長長大大,標標致致的一個好學生,凡百事情,無般不識的伶俐;只到了這“詩云”“子曰”,就如糨糊一般。從八歲到十二歲,首尾五年,自“趙錢孫李”讀起,倒也讀到那“則亦無有乎爾”。卻是讀過的書,一句也背不出;讀過的字,一畫也寫不來。一來也是先生不好,書不管你背與不背,判了一個號帖,就完了一日的工夫。三日判上個“溫”字,並完了三日的工夫。砌了一本仿,叫大學生起個影格,丟把與你,憑他倒下畫,豎下畫。沒人指教寫,便胡塗亂抹,完了三四十張的紙。你要他把那寫過的字認得一個,也是不能的。若說甚對課調平仄、講故事、讀古文,這是不用提起的了。這一年十二月十五,早早的放了年下的學,回到家中,叫人捍炮仗,買鬼臉,尋琉璃喇叭,踢天弄井,無所不至。
狄員外自己原不大識字,凡是甚麼禮柬請帖與人通問的套語,都是央一個秀才趙鶴松代筆。因年節要與薛教授家素姐追節,備了衣服花粉、果品腥餚,停停當當的只等趙鶴松寫帖,卻好趙鶴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