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3 / 4)

小說:餘震 作者:人生幾何

“媽,這是我說的那個阿雅,在中山大學教書的。”

李元妮緩慢地抬起身來,發現門口有一團紅色的雲霧正在慢慢地朝她飄移過來。她取下老花鏡,目光漸漸地適應了燈影無法涉及的黑暗。她看見了一雙點漆一樣深黑的眸子。

紅雲漫過來,停在了桌子旁邊。桌上攤的是一套黑色綢緞面料的衣服,中式的,對襟立領,前襟上縫著一對一對的盤花布扣。“做工真細呢。這裡的人,時興這個樣式嗎?”那個叫阿雅的女人問。

阿雅的聲音細細的,句尾微微地揚起,彷彿帶著一絲被驟然切斷的驚奇。燈光下李元妮終於徹底地看清楚了兒子帶來的這個女人,她只覺得這個女人似乎和她想象中的教書先生相去甚遠。這個女人使她想起了自己尚未來得及全部開放就僵在了枝頭上的青春歲月,她的心情就有些複雜起來。她頓了一頓,冷冷地說是個活人都不會喜歡這個樣式,所以它只能是壽衣。

阿雅有些尷尬。小達把阿雅推到李元妮面前,指著李元妮說這就是我媽,也是你媽。你可以對我不好,你可絕對不能對我媽不好。我媽是一指頭一指頭地把我從土裡刨出來的,地震那年。

阿雅拉起李元妮的手,攤開來細細地察看。手掌很薄,粘了一層黏黏的畫粉。掌紋如瓷器上的裂痕,細緻而凌亂地爬滿了一掌。食指和中指上少了半截指甲,裸露出來的那團肉是青黑硬實的,彷彿沾滿了泥土。阿雅用自己的手指摳了一摳,卻什麼也摳不下去。

“我現在知道了,小達是從哪裡學會吃苦的。”阿雅說。

李元妮覺得心裡有一堵牆,正在一磚一瓦地倒塌,有一線水跡正蜿蜒地爬過廢墟,在乾涸龜裂的地上流過,發出哧哧的聲響。她轉過頭去,狠命地吞下了喉嚨口的那團堆積起來的柔軟。“吃了嗎?你們?”她清了清嗓子,問他們。

那晚阿雅累了,早早地回屋睡去了。小達卻在堂屋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母親說著話。

“媽,要不,你也找一個。一個人過日子,冷清呢。”小達遲遲疑疑地說。

李元妮笑了。李元妮笑起來的時候,依舊嘰嘰咕咕的,像下著蛋的小母雞。“你滿大街找一找,有一個像人樣的不?找回來拴圈裡還成,能給你當後爹嗎?”

小達也笑了,心想這麼些年了,母親那尖利的舌頭也沒磨平一些。

“你要真想著我,將來生了孩子就放在這兒給我養。”李元妮嘆了一口氣說。

那夜是個大月亮夜。月色舔著窗簾爬進屋來,屋裡的一切都有了溼潤的毛邊。阿雅的睡意淺淺地漂浮在意識的最表層,始終沒能實實在在地沉落下去。半夜的時候,阿雅徹底地醒了,睜大著眼睛,看著牆上那兩張鑲著黑框的放大照片。照片裡的人隔著二十年的距離和她遙遙相望,她隱隱聽見了她的目光和他們的在空中撞響。

“你姐姐的樣子和我小時候真像呢。”阿雅忍不住推醒了小達。

“姐,哦,我姐。”小達迷迷糊糊地回應著。

1999年6月19日 多倫多

這裡是多倫多亂線團一樣纏繞不清的鬧市街區裡最中心的一個地帶,也是伊頓大商場的所在地。今天是週六,人流比往常來得晚。當太陽開始在人行道上投下稀疏的樹影時,街市的顏色和聲響才漸漸開始豐富起來。

楊陽在一個畫家的攤子邊上放下了自己的行囊。畫家的生意還沒有開始,畫家只是在埋頭整理自己的畫具。畫家戴著一頂寬簷草帽,他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他藍色的T恤衫上印著一串與一個著名體操運動員的名字聯絡在一起的商標。也是一箇中國人呢。楊陽想。

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戌狗。亥豬。

楊陽把那張畫著十二生肖彩色影象的大紙鋪在路邊,又在四個邊角壓上了各式各樣的石頭和雕刻刀具。這全套的行頭都是他從國內帶來的,當然,在他把它們小心翼翼地包疊好放進行李箱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到它們會成為他在多倫多陪讀生涯裡的謀生工具。

他會給在他的攤前停下來的每個人起一個美麗的中文名字。比如一個叫瑪麗?史密斯的英裔女人,經過他的嘴就變成了一個叫史美蘭的中國女人。一個叫威廉?伯恩斯的蘇格蘭男人,在和他聊上五分鐘天之後,就變成了一個叫薄偉來的中國男人。他替人起了中文名字,再替人刻一枚小小的印章。完了順便問一聲人家的生日,然後就指出人家的生肖影象,再解釋給人聽那生肖所屬的性格命相。若講得那人有了興趣,說不定就可以從他手裡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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