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花待接過年,又迎祖宗歸位,掛了畫影,擺好珍,才提了燈籠與夫婿回房,時鐘已零晨二點。
朱興主持了迎新祭禮,封年時與朱旺划拳,多喝了口酒,一上床就打起呼嚕。她那裡聞得那股酒味,就給他掖好被頭,在他的腳後躺下。這座富麗堂皇的堂樓是朱家為朱興娶妻造的,前後化了二年時間,一千多兩紋銀。大年夜樓上樓下都上了燈,通體明亮,越發顯得宇高人矮,空空蕩蕩的,給人有種孤獨的感覺。而在孃家時,一家子都擠在堂屋西間吃團圓飯,一桌子坐不下,大嫂、二嫂只能站在丈夫身後邊吃邊服侍夫婿,小孩置塊堂門另吃。而她與母親並坐首席,自由自在,儼然是位“公主”,那是何等融洽,何等親暱?那連哥有事沒事都會前來關照,一會兒手爐,一會茶水,又是何等親密,何等溫馨?如今天各一方,不見那音容笑貌,他不知什麼時候到家?能否趕上封年。此刻是否也在思念自己?……她翻來覆去胡思亂想,直天亮時才睡去。
正月初一,家家戶戶開門時都要放炮仗,朱興被從四面八方衝來的鞭炮聲驚醒,又聽到母親的敲門聲,說:“雞蛋都煮熟了,湯圓都涼了。今天是什麼日子,還睡呢!”
是的,兒媳倆是這家老樹上的新枝,是未來的指望,這個春節沒有他倆上桌怎麼過?現在的年輕人很依自性,那會去理會長輩的良苦心願?此刻還懶在床上享清福哩。
朱興已繼承了年祭,該是家主了,多睡不像樣,慌忙起床,去那頭搖醒了景花:“媽連早點都備好了,叫我倆過去受用!”
“你自個去吧,昨夜一宿沒合過眼,困得很哩!”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那怎麼行呢,今年是婚後第一個春節,你我還要向公婆拜年哩!”
“我連眼皮都打不開了,以後再補還不是一樣麼?”
“你過門第一個春節都不肯拜見公婆,成何體統,難道你不怕村上人看笑話嗎?”
“別人要怎麼說就讓他們說去,樹彎還怕影斜?反正一個沒體統的女人嫁給了一個沒體統的人家,還在乎他人看笑?”
朱興的脊樑上好像被抽了一鞭,臉一紅,什麼也不說了,氣乎乎地自個過去。
他進了老屋,見高堂已雙雙上座,等著他夫婦來拜年,各人手裡還備了紅包了,可是等到日上樹梢,才見朱興怒氣衝衝地上來,心裡就疑惑起來:“怎麼,大年夜還是好頭好面的,今天怎麼兒子一個人來?”
“爹媽在上,孩兒給你們拜年來了!”他把寶藍長衫一掀,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三響頭:“恕兒不孝,來遲了。媳婦昨夜著了風寒,起不了床,我代她向你們拜年!”
“就這麼湊巧,正月初一病倒了?昨夜不是好好的麼?我看她心裡一定有什麼事兒不稱心呢。”何碧華一心等著小夫妻雙雙來拜見的,見她變了卦,就一肚皮的不高興。
“拜年是一種儀式,不拜也罷,何苦為區區小事嘔氣。”朱信源笑道。
“你說得輕巧!為了這房媳婦,興師動眾造樓房,置家業,嘔心瀝血的容易麼?現在倒好,媳婦娶回來了,背了一身債,連正月初一都不拜見公婆,一傳出去,那滿村人都要笑掉下巴,還說小事?”
“她病了,即使今日禮數不周,昨日還上祠堂認祖歸宗,又守了歲,三份孝敬有其二,你何必求全責備?”
“這是你自我解嘲罷了,實際上你的心裡比我還難受,你真的不在乎,為什麼今天一早就佈置客堂,備了二兩頭的紅包,又拿出馬達鎮司馬度送的鐵觀音?”
朱信源長長地吁了口氣,提起一壺釅茶,自斟自喝起來。朱興耷拉著腦袋,坐在那裡生悶氣。這一家數月來都是興高采烈地迎景花、辦喜事,沉醉在歡愉的氣氛中。今日為了件小事,一家子都沒了情緒,在過大年好不容易激發起來的人氣,全洩了。
朱大媽天沒亮就起來張羅,心想新媳婦過門的第一春節,不知她愛吃什麼,桌上就多擺些花樣,白糖條、麻糖、粟片、油筋棗、栗子、橡子……,興興頭頭地叫兒媳過來團聚,以享天倫之樂。現在兒媳不肯賞臉,又回到聚之三人的舊年,心裡有說不出的惆悵,眼兒都溼了。但她有所不甘,又叫朱旺過來,自己低三下四再次上門去‘請’,誰知,景花待朱興一走,以為再無人打擾,便丟開萬種愁惱,放心大睡,夢遊故里,和那連哥卿卿我我,正在入巷,儘管你敲破了門,也無法聽到,婆婆以為她故意不予以理睬,心想又不是皇家公主,好心好意的請她都請不出來,只差著沒向她下跪罷了。氣得七孔生煙。遙想自己初嫁時,時時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