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武警大院前面,先點了名,樓前已經停了輛大巴,幾個留所服刑的勞務犯兒正往車門口堆鐐子,那種普通的腳鐐。兩個英俊的武警揹著槍,在車邊警戒著。
管教先吩咐我們把行李放後面的一輛藍雙排上,然後喊:“倆人一伍,排好隊,按順序上車!……那紅鼻子的,不懂什麼叫倆人一伍是嗎?靠後面去!”
我和施展靠到一伍,慢慢往車門挪,上了車,坐好,勞務犯兒過來,用一副鐐子把我們倆的腳脖子各銬了一頭兒,其他犯人也這樣銬了。
人上齊了,跟車管教宣佈了幾句諸如不許講話一類的紀律,倆武警抱著衝鋒槍把車門把死。大客車哼哼幾聲,朝看守所大門外開去。
雖然我知道,出了這扇門,外面的自由世界只是一條玻璃隧道——這條隧道的盡頭,連通著的是另一堵高牆。但是,望著被甩向身後的青磚大樓,我還是感慨萬千,不禁在心底悲愴地念道:“永別啦,操你姥姥的辰字!”
正卷
開篇
不論何時何地,四面都是牆、牆、牆,即使你身自由,你心已囚。
——題記
不可不來,不可再來。
——獄中警句
'看守所部分——前傳終於結束了,先面開始正式投入改造了'
※ ※ ※
9月12日的W市,天清氣朗,而我居然可以短暫地享受一下。
這樣的機會已經久違。
現在是西曆2001年。當日,我無從知曉,當拉登那個老頭弄幾架飛機扎進美國世貿大樓時,在這世界上還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故事在發生著,一切與此有關無關的生命的苦樂悲歡的糾葛,距離我都如此遙遠——依賴手臂、目光以及想象都無法企及的遙遠——因為此時,我不在你們中間。
這時,我正坐在高度警戒的囚車裡,腳縛18斤鐵鐐,跟一個叫施展的哥們兒銬在一塊兒,從專門拘押重案犯的市局看守所,被轉移到遠郊的第一監獄去。
同車的大概有十四五個犯人,他們中的一部分,註定將要把自己的殘生埋葬在高牆電網下了。那幫傢伙也都掛了鏈兒,象我們一樣,兩兩一對鎖了,被強制低下光頭,在押車武警虎視眈眈的監視下,屍體標本似的沉默著,聽憑囚車號叫著把自己運走。
在看守所,在陰暗潮溼的牢房裡煎熬太久,使我對世界的莫大的災難,感受很模糊。我只清醒地知道,這種被剝奪了自由的生活,這種象籠養的牲畜一樣的生活,正在囚車進行的途中遭遇轉化。十幾天前的那個陽光耀眼的上午,當我在接到判決書時,我就已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經從漫長的“嫌疑人”升為名符其實的“罪犯”,這對我,還有我的同案犯施展來講,都近於一種解脫。
這種時刻,我既對美國人的悲憤心不在焉,也沒心思把自己莫小的悲哀比附為世界的莫大苦難,我們這些被高牆鐵網圈住的傢伙,在很多人看來,正象攢到一堆兒的垃圾,是沒有靈魂與價值的、使人厭惡的東西,狗屁不如,應該被徹底地清理掉才爽,一如太監的雞巴。
其實在短暫的拘押生涯裡,好多事都讓我有個奇怪的聯想:被“四面牆”囚困的,不僅是我們這些違法的壞分子,那些在陽光裡歌唱、勞動、享樂以及逍遙做惡的人們,又何嘗能逃離一堵堵有形無形的障蔽呢?既然大夥都活得侷促,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嘁!
囚車轉了個方向,陽光被遮蔽了。環境顯得陰森起來,溫吞吞的腦子也漸漸清爽。
我把有些發酸的脖子小小轉動了一下,順便瞟了一眼窗外,只看見鱗次櫛比的樓群匆忙地向後閃去,路上行人匆匆,只看到一些忙碌的頭顱,刷刷掠過,不知他們去追求什麼。歡樂還是痛苦?希望還是陷阱?
深深吸了一口氣,自打上了囚車,我第一次嗅出一絲汽油味,記得小時侯很迷戀這種奇怪的味道,象青春期迷戀有關異性的一切,現在這種味道使我的思緒一下子溜出很遠,童年的純真無邪的影子七彩雲朵般從眼前飄掠而去,想抓,卻無從下手,憾憾的感覺。
好遙遠的感覺,使我無緣得想哭。
我換了口氣,狠勁兒擠一下發酸的雙眼,繼續想我的事情,打發著時光。旁邊的施展乾咳了一聲,應該是給我聽的,我稍微偏一點臉,跟他交換了一個微笑,沒有實際意義的交流,看來他也是膩歪的。
我儘量放小動作,伸手把腳鐐輕輕轉動了一下,減輕一點踝子骨的負擔,那裡已經感覺很不舒坦。
囚車突然停了下來。武警一邊吆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