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已經乾枯的葫蘆架下,慢慢地抽完了手裡半支菸,想想,突然兀自笑了一下,覺得自己剛才跟關之洲聊那些屁話挺好玩,我想,關之洲是沒有轉出小知識分子圈子的人,方卓也是,他們還有著寶貴的可愛的“迂腐”,我有時也在懷念這種“迂腐”的,所以才會和他去清談那些爛話,我在這種幼稚的交流裡找到了一些遙遠的感覺,有些純淨的感覺,清爽並且悲涼。
我進工區幹了幾個小時,把手裡的活清掉了,然後從案子底下摸出《監規》,靠在牆上背起來。減刑才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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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老三又把關之洲罵了一頓,因為老李告了他的狀,說關之洲幹不完活,還跑到外面聊天。關之洲氣憤地說:“他就是看人下菜碟,我聊天?那麼多瘋聊的他怎麼看不見?”
老三罵道:“怎麼跟你講也不開竅是吧?這裡面是人跟人比的地方嗎?不知道人比人得死的道理?他要不是衝我面子,早砸你了!”
然後老三又恨恨地跟我說:“也正是衝我面子,他才找關關的麻煩,這人不踩別人一腳他就不舒服。”
我說:“你又神經過敏了。”
老三立刻把關之洲說的“看人下菜碟”的話又說了一次:“他就是誠心給我添堵。”
“那對他有什麼好?你別瞎想了。”
老三心機叵測地小聲說:“對他有什麼好?你以為我看不出來?我看他肚子裡去!他還不是惦上二龍廢了的那張局級了?怕別人跟他爭唄,想把所有競爭對手都打下去,給他乾落著。”
我楞了一下神,說:“他做夢吧?他下半年才來,能給他局級?局級不是得有兩張積極分子的底子麼?”
“哼,要不說他痴心妄想哪!”
我笑道:“可能是你想歪了,他不會不明白。”我心裡再次覺得老三累了,成天驚弓之鳥似的,為些無端的雜事弄得草木皆兵,有什麼意思?
人走下坡路的時候,如果第一腳沒有邁好,就容易把握不住自己,靠慣性一路衝下去,想站都站不穩當了。
小杰這下坡的第一腳就踏歪了,邁大發了。
推測小杰的心態,可能一直以為自己就是一個走了一點小彎路、或者乾脆就是受迫害的領導幹部,現在只不過是組織上給安排的一個暫時的過渡,為掩人耳目和口舌的權宜之舉而已。他可能還抱著一種可笑的不切實際的幻想,覺得總有一天他會東山再起,被明主起用。
所以他從坐在門三太一個案子前的那一刻起,心理就不健康,不能擺正自己的位置,覺得大家還都應該尊重他身上所籠罩的歷史光輝,他不知道,正是那種歷史的色彩成了一種吸引天敵攻擊的氣味。
何永、霍來清還有胖子,以及被他壓迫過的好多人都不會放過他,他被送進露天修理場的機會隨時存在,關鍵是看這些師傅們的心情如何,而且,總需要一個開工的理由。
胖子不是縫花線那個組的老組長嗎,現在那個組裡有什麼事兒,還愛跟他念叨,小杰的花線燒得不過關,線頭穿不過針孔去,胖子知道了,自然不幹,一邊跟李雙喜告著狀,一邊就奔小杰來了:“嗨,說你哪!會幹活嗎?”
小杰一抬頭:“怎麼了胖子?”
“操你媽的,胖子是你叫的嗎?不準喊外號、綽號不知道?”
小杰笑道:“呵呵,瞧你,弄得跟真事兒似的。”
“我操你媽還弄得跟真事似的哪!告訴你啊,這些花線都給我返工!”
小杰出了口長氣,望著胖子拽過來的一堆線,皺著眉說:“這差不離就行啦,告他們別那麼多窮毛病。”
門三太立刻說:“我以前跟你這麼說行嗎?輪到自己幹,倒對付開了。”
小杰一下子就找到了出氣筒,立刻把怒火轉嫁到門三太頭上,抓起一塊大蜡砍過去:“你老逼作死?什麼時候輪到你說我了?”
胖子一扒拉小杰腦袋,象廚師隨手扒拉過一個茄子似的:“哎哎,先說你這活,趕緊改啊!耽誤生產你負責!”
小杰假熟臉地一笑:“行啦弟弟,人家老李都不說話,你管那閒事幹嗎?得過且過唄,誰還能幹一輩子這個?”
李雙喜正走過來,馬上說:“誰說我不管啦?胖子說錯你了怎麼著?出了質量問題,誰發現了都可以管你!在這條線上,柱子、門三太都是你師傅,他們誰說你你都得聽著。”
胖子又一扒拉小杰,把他扒拉得一側歪:“哎,李哥說的聽清了沒?”
小杰眉頭鐵鎖,一臉的迷惘和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