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海面之後,戰船小心地繞開崩塌的寨牆,進入水寨深處——這處水寨既然能停泊樓船,時穿的快帆船也放心大膽的進入水寨。
隨著海州兵戰船一艘艘魚貫駛入方臘水寨,江面上也恢復了黑暗,只有方臘水寨深處,還時不時的傳來一兩聲雷響,火焰一跳一跳的。此外,還有一種類似爆豆子似的清脆弱響……
沒有風景可看了,誰還待在江面上吃風。由童貫領先,邁著大步向自己的營帳走去,接下來個將領各回各家,枕著自家的枕頭,聽著江風傳來隱隱約約的輕雷聲——這雷聲一直響了整夜。
天亮時分,時穿已經坐在司行方(方主任)的中軍大帳,悠悠閒閒的觀察著這座中軍帳。
這座中軍大帳擺設之奢華,連一貫追求享受的時穿都為之瞠目結舌——整座大帳外圍居然是用紅色的織錦圍成,而且這些都是上等的織錦,錦面非常厚實,染色飽滿。整個大帳所用織錦,大約出自同一批次,色澤非常均勻,渾然一體,給人以非常耀目的感覺。
“真是暴發啊!”時穿還沒進賬,就仰天感慨。用織錦做帳篷面——這種奢華時穿想都不敢想,不是因為他用不起如此多的絲綢,是因為不值得。絲綢是一種很透風透氣的織物,夏天,人們穿在身上覺得涼爽;而冬天,這樣寒冷的季節,坐在絲綢大帳裡,跟赤身裸體坐在野外沒啥兩樣。
不過,方主任顯然還知道冷暖,他也怕冷——大帳內掛滿了整整一圈猩紅色波斯地毯。令帳篷內暖融融的。
其實,這時候波斯地毯已經被稱為“阿拉伯地毯”了,再後來,這種上等地毯被稱之為土耳其地毯——其時波斯已經亡國,從此再無“大食”,但宋人習慣把這種地毯繼續稱之為“大食氍毹”、或者“大食毛席”、“大食地衣”等。
上好的土耳其地毯是用驢毛織成的,一腳踩上去,鬆軟的地毯能將腳陷至腳踝。這種地毯非豪富不能用,每年自海貿輸入的“地衣”數量很少,大約,“方主任”將整個杭州富戶的地毯全部蒐羅來用上,帳篷裡不僅四壁是地毯,地上、床上,鋪的是地毯——天底下最昂貴的地毯。
“方主任!”似乎還有點收藏癖,但他的收藏面狹小——只喜歡金閃閃的東西。所以營帳內的小擺設,基本上都是黃閃閃的,偶爾有幾件玉器,但沒一樣屬於古董、字畫一類的。
從“司行方”的名字猜測,這個人似乎沒多少文化細胞,所以不喜歡古董,就喜歡現金——連他的座椅都是金子打造的。在營帳內的燈火映照下,四周金晃晃一片讓人睜不開眼睛。很難想象司行方是如何坐在這樣刺眼的營帳內,處理公務,哦……“司行方!”不讀書的,營帳內找不見一本奏章以及文字報表。
營帳內的燈火來自地上無數盞黃金燈,這些黃金燈排列的位置很古怪,似乎是按三十六天罡的位置排列的,這種排列方式,真的不適合閱讀,因為有些地方燈火根本照不到,有些地方則燈火很集中,火焰烤的,讓人坐不住。
時穿站在帳篷口,皺著看著地下襬的燈火,凌飛一頭撞了進來,掃了一眼賬中的情景,立刻歡呼起來:“發財了,這下子打出去的炮彈都能撈回本了……師傅,我已經接管司行方的倉庫,那裡面被人搶的一片狼藉。但裡面的東西更是一片狼藉,什麼都有——女人首飾,兒童玩偶磨合羅,甚至還有些男女舊衣……這司行方,真是不忌口,什麼都要啊。”
時穿依舊盯著地下的三十六盞天罡燈,緩緩回答:“這司行方,以前大約是拾破爛的吧。”
凌飛點頭應是:“沒錯,倉庫裡的衣物與鞋子都是舊貨,彷彿不久前才從身上扒下來。”
時穿一指腳下的燈,答:“哦,大約,那些衣服與鞋子的原主人,現在都在那兒。”
凌飛也是江湖上混的人,一見那些燈火擺設方位奇怪,馬上吃了一驚:“難道……司行方會什麼拘魂手段,他把那些人殺了,魂魄拘禁在這三十六盞燈中?”
時穿不以為然的笑了:“狗屎‘拘魂手段’,方臘的教中流傳一種儀式,這種儀式需要用人體內的脂油燃燈(陸游說的)……知道燈裡燒的是什麼嗎?就是那玩意。方臘將整個杭州的百姓都殺光了,剜去體內脂油熬練燈火……
據那些從杭州逃出來的商人說,方臘陷杭州,先進行了一個多月的搶劫,搶無可搶之後,縱火焚燒杭州城,餘火燒了整整一個月,街道上,人的脂油融化成了小河——‘(杭)州即陷,殺制置使陳建、廉訪使趙約,縱火六日,死者不可計……凡得官吏富戶,必斷臠支體,探其肺腸,熬以膏油,備盡楚毒,以償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