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戍兵萬歲!用腦袋撞廚師的肚子呀!”
瞧著那班傢伙這種野蠻的快樂,我恨不得闖向他們,拿塊劈柴向他們劈頭蓋腦打過去。
斯穆雷放了那當兵的,把兩手疊在背後,擺著一條胖豬似的架勢,豎起鬍子走向那些看
客,氣沖沖地露出怕人的牙齒:“各就各位——開步走!亞細亞人……”那當兵的又向我衝
過來。可是斯穆雷一隻手把他抱住,拖到抽水機那邊,動手抽水,把他那瘦小的身子象玩一
個布娃娃似地旋轉著,拿水衝他的頭。
水手、水手長、大副都跑上來了,馬上,人又擠了一大堆。比誰都高一頭的食堂管事,
也象平常一樣默默地站在那裡。
當兵的坐在廚房邊木柴堆上,兩手發著抖,脫去靴子,動手絞乾裹腿帶。裹腿帶其實並
沒有溼,可是他的稀疏的頭髮卻滴著水珠。這又使看客們樂起來了。
“反正,”當兵的發出又尖又細的聲音。“我要打死這小鬼!”
斯穆雷一手搭在我的肩頭上,對大副不知說了些什麼。水手們趕著看客,當大家都走散
了的時候,廚師就問當兵的:“拿你怎麼辦呢?”
當兵的用狠毒的眼光瞅著我,身子古怪地發著抖,沒有回答問話。
“立——正,好吵鬧的傢伙!”斯穆雷說。
當兵的回答了:
“不,這又不是在連隊裡。”
我看見,廚師有點羞惱了。胖胖的臉頰癟了一癟;他呸的吐了一口口水,就帶我走開
了。我雖然糊里糊塗跟著他走,但還連連回頭望那當兵的。斯穆雷納悶地叨嘮:“真象一個
活寶貝,啊?你看……”謝爾蓋追上我們,不知為什麼,悄悄地說:“那傢伙想自殺呀!”
“在哪兒?”斯穆雷叫著,跑過去了。
當兵的正站在茶房艙室門口,兩手捧著一把很大的刀子。
這把刀是用來砍雞頭、劈木柴的,鈍得要命,刀口已缺得跟鋸齒一樣。茶房艙室前面圍
住了許多人,在觀望這個頭髮溼淋淋的可笑的小矮子。他那帶翹鼻子的臉跟肉凍一般顫動,
嘴吃力地張著,嘴唇發抖,咆哮道:“你們欺侮人……你們欺侮人……”我不知跳在一個什
麼東西的頂上,越過大家頭頂看見很多的臉。大家都嘻著臉,互相談論:“你瞧,你
瞧……”他用乾枯的孩子一般的手,把拖出的襯衫下襬塞進褲腰裡去。站在我身邊的一個儀
表可敬的人,嘆了一口氣說:“打算要自殺,可是還在心疼褲子……”大家笑得更響。很明
顯,沒有人當他真會自殺。我也覺得他不會真自殺。可是斯穆雷向他投了一眼,就挺著肚子
把別人擠開,嘴裡吆喝著:“滾開,混蛋!”
他一下把很多人都叫作混蛋,闖到擠成一堆的人群跟前,衝著他們叫:“散開,混蛋!”
這也是可笑的,然而似乎又是對的:今天從早上起,所有的人,好似變成了一個大混蛋。
他把人群趕散,跑到當兵的身邊,伸出了手:“把刀子給我……”“給就給,”當兵的
把刀鋒向外遞過來,這麼說。廚師把刀子交給我,推著當兵的走進艙裡去:“躺下睡覺吧!
你怎麼了,啊?”
當兵的在床上默然坐下。
“讓他給你拿吃食和伏特加來,你喝伏特加嗎?”
“能喝點兒……”
“只是,你可別碰他,跟你開玩笑的並不是他。聽見了沒有?我告訴你,並不是他
呀……”“可是為什麼大家要折磨我呀?”當兵的低聲問。
斯穆雷停了一刻,煩悶地說:
“我怎麼知道呢?”
他帶著我往廚房間走,嘴裡還直嘟囔:
“看呀,真是欺侮起老實人來啦!這回你瞧見了吧!夥計,人欺人會欺瘋的,會的……
跟臭蟲一樣,叮住你,就完了!不,臭蟲哪比得上,簡直比臭蟲還兇……”我拿了麵包、肉
和伏特加到當兵的那兒去,他正坐在床上,身體前後搖晃著,跟女人般地嗚咽低泣。我把盤
子放在桌上說:“吃呀……”“把門帶上。”
“門帶上就黑了。”
“帶上吧!要不然他們又會找來……”
我走了。我討厭這當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