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引起我對他的同情和憐憫。我很不安,——外祖母屢
次教導我說:“你要關心別人。大家都是不幸的,大家都很艱難……”“拿去了嗎?”廚師
問我,“他在那裡幹什麼呢?”
“在哭。”
“唉……窩囊廢!他算個什麼當兵的?”
“我一點兒也不可憐他。”
“什麼?你說什麼?”
“應該關心人……”
斯穆雷拉著我的胳臂,拽到他身邊,懇切地說:“不能勉強去憐惜人,但是說謊也不
好;懂了沒有?你要有點出息,要知道自己……”說著,把我推開,陰沉地補充了一句:
“這裡不是你呆的地方!給你,抽支菸吧……”乘客們捉弄那個當兵的,瞧見斯穆雷擰他耳
朵時哈哈大笑。這種行為使我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侮辱人和欺侮人的感覺,他們的行為使我
很不平靜,感到深深的憂鬱。為什麼這種討厭的事情,這種痛心的事情,會使他們感到快樂
呢?什麼東西逗得他們這樣高興呢?
看吧,他們又坐在那低低的篷帳底下,躺的躺,喝的喝,吃的吃,打牌的打牌,親親切
切,正正經經談著話,瞧著河面的流水。簡直好象一個鐘頭前吹唿哨、張威助勢的並不是他
們。他們又跟平常一樣安靜、慵懶。他們一天到晚,跟遊蕩的太陽光中的小蟲和塵埃一樣,
在船上盪來盪去。每到一個碼頭,就有十來個人一夥兒,擁上跳板,一邊畫十字,一邊走上
碼頭去。從碼頭上,也有差不多數目的人,迎著他們跑過來。每個人都揹著沉重的包裹和旅
行箱,把背脊壓得彎彎的,連穿著的衣服都跟他們的相同……這種經常的乘客的替換,沒有
使船上的生活發生絲毫的變化。新來的乘客,也說著離去的乘客說過的同樣的話:土地啦,
工作啦,上帝啦,女人啦,而且他們用的是同樣的辭句。
“忍耐點吧,一切都是老天安排的。啊,做人頂要緊的是忍耐!沒有法子,我們命該如
此……”這種話,聽著很枯燥,使人生氣。我不能忍受侮辱,我不能忍耐惡意的、不公平的
屈辱的待遇。我堅信,我也覺得我不應受這種待遇。就是那當兵的,也一樣,也許他自己願
意逗人笑吧……馬克西姆被船上開除了,他是一個嚴肅而善良的小夥子,可是下流的謝爾蓋
卻被留下來了。一切統統是倒行逆施。但是這班善於把人家捉弄到幾乎發狂的人,為什麼被
水手呵叱起來,卻唯唯諾諾?為什麼人家罵得那麼兇,他們卻滿不在乎呢?
“幹嗎大家都擠在船邊上?”水手長把一雙漂亮而兇狠的眼睛眯得細細的,大聲呵斥。
“船傾斜了,散開,穿厚呢子的鬼東西……”這班鬼東西就服服帖帖地擠到甲板的另一邊
去。他們跟綿羊一般,又被人家從那邊攆走。
“唉,該死的東西……”
炎熱的晚上,在曬了一整天太陽的鐵皮篷下,悶得難受。
搭客們就跟蟑螂一般在甲板上亂爬,到處隨便躺著。船靠碼頭之前,水手們就用腳踢他
們起來:“喂,幹嗎躺在路上!到自己鋪位上去……”他們爬起來,睡眼矇矓地向人家推他
的方向走去。
水手們也跟他們一樣,只是服裝不同。可是,卻跟巡警一般指揮他們。
在這班人身上,首先使你注意的,是他們的溫順、懦弱和可悲的順從性格。可是,這順
從的表皮一破裂,便會爆發出無情的,荒唐的,而且幾乎總是不快的惡作劇,實在叫人料想
不到,叫人感到可怕。我覺得人們好象不知道輪船把自己載到哪裡去,也好象無論在哪兒叫
他們上岸都可以。他們無論在什麼地方上了岸,休息一會兒,又重新跳上這條或那條船,又
開始向什麼地方漂泊去了。他們都好象是無家可歸的流浪人,跟陸地沒有緣分。因此,他們
統統懦怯得要命。
有一天半夜過後,不知機器哪部分爆炸了,發出大炮一般的聲音。甲板馬上籠罩上白色
的霧氣。蒸氣從機器間裡濃濃的冒出來,瀰漫到所有的空隙。只聽見有人刺耳的大叫,可瞧
不見人影:“加夫裡洛,把焊鑞拿來,還有防火布……”我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