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間左邊洗碗臺子上。當
爆炸和震動聲把我驚醒的時候,甲板上是死一般的靜寂,只有從機器間噓噓噴出熱騰騰的蒸
氣和不時的槌頭丁丁聲。可是過了一分鐘之後,甲板上的乘客,發出各色各樣的聲音,號的
號,叫的叫,頓時充滿了恐怖。
在白色霧氣中——它很快就稀薄了——一些沒扎頭巾的女人,跟頭髮亂蓬蓬的,睜著圓
圓的魚眼睛的男人,互相踐踏著,東奔西竄。大家都揹著包裹、口袋和箱子,跌跌撞撞,嘴
裡胡亂叫著上帝、聖徒尼古拉的名字,急著向什麼地方跑去,互相打著。這是一種可怕的,
同時也是有趣的情景,我就跟在他們後邊瞧他們要幹什麼。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這夜間的驚慌情景,但我立刻明白是他們的誤會。輪船依然照原來的
速度行駛著。船右邊,很近的地方燃著割草人的篝火。夜是那樣明淨,滿月高高地懸在天空。
但是甲板上那些人卻奔跑得越來越快,連二等艙三等艙的客人都跳出來了。有一個人縱
身一躍,就跳到船欄外邊去,接著又是一個,又是一個。兩個男人和一個修道士拿木柴把釘
死在甲折上的長椅子打下來;把一大籠雞從船尾投到水裡去。甲板中央駕駛臺扶梯邊,跪著
一個男人,向由他身旁跑過去的人行禮,嘴裡狼一般吼叫:“諸位正教徒,我罪孽深
重……”“放救生艇,鬼東西!”一個肥胖的老爺只穿一條長褲子,連襯衫也沒披,在大聲
叫喚;還捏緊了拳頭捶自己的胸口。
水手們跑過來,抓住人們的領口,打他們的腦袋,把他們往甲板上推。這時候,斯穆雷
笨重地踱來踱去。他在睡衣外邊披上一件大衣;大聲向眾人勸說:“也不害臊呀!你們幹
嗎,瘋啦?船靠岸了!這一邊便是岸!跳進水裡去的那些傻瓜,已經給割草的救起來了。他
們在那裡。瞧見沒有,那邊兩隻艇子?”
他捏緊拳頭,望三等艙客的腦袋打去,從頂門上往下打,他們跟袋子似的,不聲不響地
倒在甲板上。
混亂還沒有完全靜下來,一個披著斗篷的婦人,手裡拿著一把湯匙,向斯穆雷衝來;把
湯匙在他鼻子尖上晃動,嘴裡叫著:“你怎麼這樣大膽呀?”
一個渾身溼透了的老爺,一邊舔著自己的鬍髭,一邊攔著那婦人,並悽然地說:“你別
管他,這個蠢貨……”斯穆雷把兩人一攤,羞慚地眨巴著眼,問我:“唔,這是怎麼一回
事?為什麼他罵我呀?真是豈有此理!
那個婦人,我是頭一次見著呀!
一個男人,一邊擤著鼻血,一邊叫喚:
“唉,這班人呀!簡直是土匪!
一夏天,我在船上遇到了兩次驚慌。兩次都不是真正遇險,只是心裡害怕,惟恐有什麼
危險,就這麼驚鬧起來。第三次乘客們捉到了兩個扒手——其中一個扮作朝山進香的裝束,
他們揹著水手偷偷把這兩個人私刑拷打了差不多足足一個鐘頭。後來水手把扒手奪去,眾人
就罵水手:“賊子庇護扒手,誰不知道呀!”
“你們自己喜歡偷摸,對扒手自然留情面……”那兩個扒手被打得不省人事。等到了一
個碼頭把他們交給警察的時候,他們連身子都站不直了……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這些事
情使我很不平靜,使人不明白他們是一種什麼樣的人,是壞人還是好人呢?是老實人還是搗
亂鬼呢?為什麼偏偏這樣殘酷,存著狠惡的心腸,從來不知滿足呢?又為什麼溫順得這樣可
恥呢?
我問廚師,可是他只是噴著濃煙,煙霧圍住自己的臉,氣惱地說:“喂,你擔什麼心
呀!人嘛,就這個樣子……有聰明人,也有傻瓜。啊,你還是念書,不要羅裡羅嗦的。凡是
正經書,裡面都該有說明……”他討厭教會書、聖徒傳。
“咳,這種書是神父跟他們的兒子讀的呀……”我想做一件使他高興的事,送他一本
書。在喀山碼頭上,我花了五戈比買了一本《一兵士拯救彼得大帝的傳說》。但那時候他恰
巧喝醉了酒,在生氣。我就躊躇了沒送他,自己先念起來。這《傳說》使我大為滿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