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金文好吃嗎?”鎮魂突然發問。
名叫Jovany的饕餮帶著一點詫異的神情笑起來:“你們不是道士——你們是長纓保險的人。真是自作自受。告訴他長纓保險71樓的存在的,是我自己呀。”
“為什麼?”
“那是因為有一天他凌晨開車到我家來,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嚇,說遇到了妖怪,是一條比人還長的魚。”饕餮的笑容加深了,“他招惹了那麼多女孩子,裡面有三五個妖精也不奇怪。所以,我教他可以去你們那裡買保險。保險的金額很大,他沒有那麼多錢,大約是關沫替他買的。想他也不敢帶關沫到71樓去,所以只是在47樓買了普通保險,為了以防萬一,又囑咐哪個女人說有事可以找71樓的機動科吧。”
“周金文欺騙你,你不恨他嗎?”
饕餮沉默片刻,抬頭說道:“我不恨。吃他,不是因為他好吃,而是因為愛他。即使不好吃,也還是不願意放棄啊。為了不讓他在冰箱裡變得不新鮮,我用了兩個小時把他吃掉,連衣服和眼鏡,都灑上椒鹽,一邊看電視一邊慢慢吃掉。可是,也許小臻說得對,他真的不是好人。那天晚上我腹瀉了一整夜,就像吃了什麼壞掉的東西。”
鎮魂也不由沉默了片刻。“可是你妹妹並不想吃掉田清和。你該知道,她只是普通的人類,你會令她害怕。”
“小臻她真的愛著這個混球。等我把他養一養,把他體內殘存的毒素清除掉,加上枸杞、老薑和玉竹,就可以拿來煲湯了。”饕餮的面孔上綻出了奇異的微笑。她伸爪拍拍田清和的腦袋:“我每天都會給小臻送湯去,她在拘留所裡,根本不會,也根本不需要知道自己喝了什麼。她把湯全部喝完的那一天,世界上就再也沒有這個男人的存在——他的一切,已經都屬於她了。”
“這個男人雖然不長進,卻也罪不至死。你妹妹明知他有妻子兒女,還是介入他的婚姻,並不是沒有錯處。”
“你們是人,你們不會明白。我不是法官,也不是好管閒事專吃惡人的獬豸。這不是在宣判他們的死刑,這只是因為愛。”饕餮的語氣不由激烈起來。“我欠小臻的,只要能滿足她的願望,多麻煩的事我都願意做。至於令她難過的事情,我也都會掩埋得好好的,不會讓她知道。”
“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捕夢突然插了一句。“陸臻是人類,她過世的父母也都是人類。為什麼,惟獨你不是?”
饕餮的微笑裡,漸漸攙雜了溫柔的神色:“我不是陸九畹。我只是吃了陸九畹,然後變成了她的模樣。”
她陷入深遠的回憶中,完全沒有注意到腳下的獵物已經倒臥在地彷彿失去知覺,也沒有注意到,午夜清寒的空氣中,捕夢的額角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那是五年前的夏天。陸九畹還在讀大學,是業餘登山隊的成員。她和隊友結伴穿越一個200公里長的峽谷,也就是那時我居住的峽谷。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剛剛斷氣,許多魔獸與妖物圍繞著她,正準備把她吃掉。當然,它們都怕我,我一出現,它們就四散逃走。我問了它們才知道,因為當時整支登山隊迷失了方向,食物全部吃完,而陸九畹又不慎摔斷了腿,發起高燒不能行動,於是就那樣被隊伍遺棄了。她的揹包裡有她的證件、手機和一張報紙,我看了幾版廣告和娛樂新聞,決定要到人類聚居的地方生活。雖然我不喜歡吃死食,但是陸九畹很美,不吃實在可惜。所以我仔細地把她吃掉,一面吃一面用舌頭記憶她的模樣。全部吃完以後,我變成她的模樣,走出了山谷。到了山下村子裡的搜救中心,登山隊所有幸存下來的人,見了我都像見了鬼一樣,其中兩個人甚至向我下跪。小臻那時候還在讀高三,哭得滿臉通紅,就像顆炮彈一樣向我衝過來,一把抱住我斷斷續續地說:‘姐姐,我只有你了。’”
饕餮的眼裡,有瑩亮的水波閃動。“雙親早就不在人世,是我把小臻帶大的,沒有我在,誰能照顧小臻?誰幫她熨百褶裙,誰替她熱牛奶?”強悍而美麗的妖獸渾然忘記了聽眾的存在,喃喃自語,彷彿在吃下陸九畹的同時,也一併消化了她對妹妹的溫柔記憶。
捕夢俯瞰著饕餮,似乎驟然被某種痛苦襲擊,緊緊地合了閤眼,眉間糾結成一團。鎮魂冰冷的手無聲握住他的手腕。經過極短的瞬間,他的眼睛再度睜開時,已經與鎮魂一樣,沒有任何表情。捕夢伸出左拳,凝視片刻,彷彿下了什麼決心,將手一攤。一縷青藍的光霧自他手心飄出,在夜風中嫋嫋升騰凝結,赫然是陸臻的模樣。那是捕夢攝來的陸臻的魂魄,一直被禁制在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