輩名義上的外甥,年近五十的小鎮鎮長郎天裁,進入小鎮東頭畫棟雕樑的繡樓,規劃論證。
可是,如今,廖佐煌的軍師王伯瀚沒有死。他還在很遠很遠的長江下游萬山叢中,另一條優美的長江支流上,小巧玲瓏的明昌古鎮,繁衍了一個龐大的家族。有個表姐,王伯瀚的女兒,現居香港,還是那一帶遠近聞名的開發房地產的企業家。她還要回來,佔據王伯瀚家過去的老屋,小鎮東頭繡樓一帶,甚至揚言要買下這條老街。這個宣言傳達出來的訊息,使已經決定由上級撥款貸款搞紅色旅遊開發而雀躍多日的烏溪小鎮,不安地沉悶了好些天。大規模的拆遷停頓下來。小鎮鎮長郎天裁請示直接上級,那個組團到烏溪小鎮考察學習、策劃紅色旅遊開發的我們這個城市的文化行政官員藍一號。
“好事!好事!絕對的好事!烏溪小鎮在新世紀發展的機遇,到了!”藍一號聽了郎天裁不安的轉述,一部青色絡腮臉,頓時煥發紅光,“我正愁沒人投資哩!回來!回來!叫她回來!可以賣給她,可以和她商量,保護小鎮原貌,老街也可以小規模修補。只要補得好,修得精,精品意識啊!我們的資金呢?可以著重用來開發萬年臺,老君山,女兒山,女兒泉瀑布,觀音巖,女兒峽,女兒洞至女兒坪一帶,紅色旅遊線路。”
但是,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因郎天裁和藍一號的再次精心策劃、一拍即合而結束。不久,更令人驚奇的訊息傳來,王伯瀚拐走的不是軍閥廖佐煌的小妾柳水英,而是當年廖佐煌的隊伍攻下長江下游水城宜昌,搶來的一個會彈琵琶的歌女。這故事聽起來十分蹊蹺。如風老輩渾濁的老眼望著窗外,聲音幽幽,伴著窗外北風絲絲顫抖。
一九五○年,春末。解放淶灘的戰鬥剛剛打完,廖佐煌的起義隊伍剛撤離淶灘碼頭左側的軍事重鎮獅子嶺城堡,開赴老君山觀音洞接受改編。中午,他頂著毒辣的日頭,親自划船漂流而下,趕往淶灘碼頭,在一堆亂石中,用腳踢出了王伯瀚血肉模糊的腦袋,親眼看見他糊滿泥漿的額頭上,有一個被手槍子彈擊穿的窟窿。王伯瀚是廖佐煌派家丁特務,去淶灘碼頭砍了頭並擊穿了前額死的。一輩子瘋瘋癲癲的如風老輩,對這件事情十分清楚。年過八旬的柳如風,那時是廖佐煌的管家。早年,他和烏溪河對岸桑樹林中的桑家小姐攀親,在皂莢樹下的吊腳樓上,生養了一對雙胞胎,柳水英和柳水靈。姐妹倆剛滿十六,就被廖佐煌霸佔了去,做了姨太太。姐姐水英和當時的軍師王伯瀚偷情,被廖佐煌發現後,謀害於通往淶灘的鴛鴦橋。水靈陪姐姐進省城讀書,參加了地下黨。解放時,帶工作隊回小鎮上來搞徵糧土改,把廖佐煌的老家萬年臺歇馬場作為臨時鄉政府。後來,被假裝起義又暴亂的軍閥土匪廖佐煌的隊伍,包了“餃子”。柳水靈和來自陝西潼關或渭河平原的工作隊隊長老商一起,被廖佐煌指揮的土匪,脫光了身子吊在女兒坪的洋槐樹上,點了天燈。那時水靈正懷著老商的孩子。冬水田裡,土匪剖開水靈的肚子,滾出一個水汪汪的光屁股嬰兒。這個命運多舛的嬰兒,被一個姓郎的乞丐救活,改名郎天裁。後來,郎姓乞丐死後,郎天裁隨了逃亡他鄉又返回來的廖家管家柳如風,也就是他外公。他們祖孫二人相依為命,幾經周折,郎天裁現在成了烏溪小鎮的鎮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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皂莢(2)
如風老輩沒有親眼見到女兒水靈與從未見過面的女婿老商,被土匪“點天燈”的心碎場面。他給我敘述這段往事時,也是斷斷續續,氣喘吁吁。話語像老商、水靈的血肉一樣模糊。深埋在他心裡的痛楚,多年來不為外人所知。
再說當時。廖家管家柳如風,在烈日下的淶灘碼頭,望著亂石叢中的王伯瀚帶血的頭顱,難過悲憤屈辱。他脫了長衫,跳進鴛鴦橋下的河水中,去尋找水英的屍體。他沉下水去,摸了幾個來回,什麼也沒有找到,便從河面上摘了大片的荷葉戴在頭上,跳上岸來,赤裸著上身,把廖佐煌管家的內衣外褲,撕成紅黃黑布條,纏在身上,在滿是腥味的鵝卵石叢中,又唱又跳又叫:
“變天了!變天了!”
高瘦的老輩柳如風,從此瘋瘋癲癲,神志不清,已經死去過好幾回。他瘸著細腿、頭頂荷葉、揮舞彩色布條的舞姿,居然和早年消失了的觀音巖洞壁上張牙舞爪的鬼怪圖案完全一樣。他心裡痛呀!沒滿四十,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解放初期,兩年不到,相繼屈辱地死去。命苦哇!水英和水靈,先被廖佐煌霸佔,而廖佐煌和他年齡差不多。霸佔去就好好過吧,偏不!參加什麼地下黨,帶回什麼工作隊,王伯瀚是什麼人?他不就是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