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高高的肚子,坐在船頭。幾個英武的姑娘,眾星捧月般地照顧著她。懷孕的端莊女人,正是石達開最寵愛的劉王娘。她懷的孩子,是翼王幾個月前“榮歸故里”時意氣風發、慷慨激昂、酩酊大醉時刻下的種。石達開希望又一個兒子的降生,會給他士氣低落的部隊帶來好運。他對劉王娘百般呵護。圍在王娘身邊的那群姑娘,有些是還沒有正名的王妃,有些是女營中成長起來,新招的丫鬟。和衣衫不整的普通戰士不一樣,她們都穿著嶄新的軍裝,都受石達開親自委派,好好照顧懷孕的王娘。唯一一個沒穿軍裝的姑娘,披散著一頭青絲般的長髮,穿一套淺綠色孔雀藍絲裙,張開雙臂,孔雀開屏似的,立在船頭,仰起她那初開桃花般嫩紅的臉蛋,望天空,望太陽,望遠水,望遠山,時而嗚嗚唱歌,時而哇哇大叫,叫著唱著,又蹲在船邊,撈起蓮藕般的手臂,用纖細好看的亮手板,玩弄清亮的河水。船上的王娘、小妾和丫鬟,都一臉沉默地望著她。
佘三娘(6)
“別管她,讓她唱,讓她玩!”
端莊的王娘下了命令。
“讓她在水裡泡泡,看能不能清醒一些!”
果然,眾姑娘望著她,一臉靜穆,一臉哀慼,留下她一人唱歌玩水。她飄著長髮的秀美臉龐,始終泛著紅桃花的嫩紅、鮮紅和潮紅。船過對岸,王妃小妾們簇擁著劉王娘,進入獅子嶺城堡。長髮姑娘飛身跳下船,張開手臂大聲呼叫:
“到家了,到家了!”
姑娘飛舞著一身孔雀藍絲裙,奔向河岸如煙的油菜花叢中,唱啊,跳的。突然,獅子嶺城堡,石壘的大門前,幾桿橘黃的旗幟,在高高的城牆上飄搖。旗幟下,出現了一個臉色鐵青,身披戰袍,手扶長劍,濃眉豎立,滿臉殺氣的英俊男人,那就是石達開。他的兩眼,射出火焰般的電光。
“嚕哇!”
石達開一聲粗嚎。城堡大門口,立即湧出一隊手持戰刀的武士,衝進菜花叢中,把滿臉潮紅的長髮姑娘抱起來,扛在一個壯實武士的肩上,很快地跑進了獅子嶺城堡。自姑娘的身影,在獅子嶺城堡下面的菜花地裡消失以後,河邊碼頭上,頭纏黃綢、腰扎紅帶的船工小夥子瘦狗,一直在那裡呆呆張望。著魔了似的,姑娘上了他的船,小夥兒那濃黑的眉眼,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她。他們那次在寬闊淶灘碼頭上相見,是老天爺的一次巧妙安排。姑娘在船頭上又跳又笑、玩水望天空的時候,栽進了清澈的河水,瘦狗小船工立即跳下河,把她救了起來,放在船上……這是我的先輩極端偶然遇到的浪漫愛情故事之一種。美麗的愛情,開了花,不結果,或僅僅在他們心底裡開花。身穿孔雀藍長綢、滿頭青絲的姑娘,正是在我們這片山水間留下蕩氣迴腸的生命與愛情故事的佘三娘,也是埋在萬年臺背後青松林裡,或王山坪的石達開的小妾。她在我們這一帶留下的無名墓,還有好幾座。比較公認的是萬年臺的青松林和王山坪。石達開的王娘小妾坐在瘦狗的船上,過淶灘碼頭的時候,一個個皆肅穆端正,佘三娘為什麼嘻嘻哈哈?因為那些天佘三娘正發著高燒。那時,傷寒瘟疫正在石達開的隊伍中流行。他的某某王娘,已帶領女營的姐妹,在獅子嶺城堡、萬年臺歇馬場、觀音巖觀音洞,為太平軍戰士熬製中草藥。哦,說不定那時的觀音巖,還是太平軍臨時野戰醫院哩。也許,這就是來到淶灘碼頭,佘三娘見到那個叫瘦狗的小船工之後,興奮無比地表演船邊戲水、菜花地裡唱跳的某些原因。這樣的“軍旅生活”,她太厭倦了,也支撐不下去了。她看到船頭上英俊的小船工,眼巴巴望著她,並沒有很快離去。住在廟裡的瘦狗小夥子,從此每天都往獅子嶺城堡,城堡下面金黃的菜花地裡張望。不知哪天上午,金色的太陽,照耀著城堡中那幾株高聳的柏樹、楊槐樹,儼儼城牆、杏黃旗幡中,遠遠的寺廟裡,小船工看到了楊槐樹的枝丫上,有一個穿著絲裙的姑娘,像孔雀開屏一樣的身影,唱著望著喊著:
“開春了!布穀鳥叫了!我要回家了!”
叫著叫著,姑娘睡在樹丫上,望著天空,沐浴陽光,讓那一頭青絲長髮,水一樣流淌下來。
瘦狗飛快地跑出寺廟,划船到北岸碼頭。他似乎覺得城堡樹丫上穿綠綢的姑娘,搖晃著青絲,向他呼叫。他登上河岸,站在菜花地裡,仰起頭,望著幾個穿橘黃服裝的戰士,爬到樹上去,把姑娘從樹丫上弄了下來。沒入城堡的時候,瘦狗看到那可憐的姑娘,似乎還掙扎著不斷向他招手。也許,他們都沒有搞清楚,怎樣表達此時此刻心中的語言。不知這天,還是以後,瘦狗的腦海裡,始終迴響著樹梢上傳來的那陣“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