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上,呼吼怒號燃燒,昏天地黑,分不出時間和空間。那時,我父親,三十出頭的劉正坤,帶著他們的後勤部隊,運送彈藥到某某某高地。臨近煙雲密佈的高地,汽車已不能透過,劉正坤和他的戰士們從車上卸下沉重的彈藥箱,扛在肩上,就往坑道里搬。他們的糧食儲備有限,長時間奔波,又飢餓又疲憊。但一上了那樣冒火的戰場,那些漢子們全都表現出戰爭中人的勇敢和亢奮。劉正坤扛著炮彈子彈藥品和陣地上下來交接的一個團長在坑道口相遇。他們沒有握手,也沒有說話。彎腰揮臂指揮戰士把一箱箱炮彈往坑道里搬。突然,遙遠山樑上,一排炮彈呼嘯而至。接頭的團長往裡推了他一把,劉正坤仰面朝天。接著地動山搖。團長抱著劉正坤在坑道里翻滾了幾個來回。似乎炮彈已經把他們掀起來,撞在坑道壁上,彈下來,掉進深坑。炮聲一陣陣發緊,劉正坤睜開眼睛,兩個滿是泥土的光頭緊貼在一起。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他看到那個團長的額頭上有一顆很大的黑痣,而那顆黑痣是那樣明顯的刺激著劉正坤。一排炮彈掀開了坑道上的木頭。突然,黑痣團長一把推開劉正坤,木樑石塊一起壓在他的身上,劉正坤翻身頂住壓下來的石塊和木塊。坑道里面的戰士衝出來把他們身上的木樑石塊掀開,把他們拖進坑道里面的簡易包紮室。劉正坤——也許剛負傷,也許還不知道自己的傷有多重,居然出奇地清醒。他抹了抹臉上鼻樑上淌著的血,他不知道一塊彈片已經穿過鼻樑進入他腦內,而黑痣團長在坑道內翻滾如滾雷暴雷,居然一點沒有負傷。因為躲炮彈是他自己和教育他的戰士們每天的必修課。團長俯下身子,連身上的泥土都沒有抖,就給劉正坤清洗傷口。突然,他發現劉正坤的耳朵缺了一塊,他——黑痣團長,居然沒有發怔就叫了起來,你……是不是正坤?烏溪小鎮的……正坤?柳如風的表弟劉正坤?那時,劉正坤氣息奄奄,頭轟轟響著,像爆炸了一樣,滿是汙血的嘴唇不斷地顫抖,你,是不是廖佐煌?你額頭上那顆長黑毛的那顆痣,我一看就認出你來了。
“瘦狗!”
“黑蠻!”
這對異域他鄉征戰中奇遇的烏溪小鎮的男人,全不顧一身征塵與硝煙,親兄弟一樣,緊緊抱在一起。
而瘦狗劉正坤,立即蜷在黑蠻闊大的胸懷裡,昏了過去。
上面這個奇遇情節,並不是我在朝鮮戰爭歷史資料上讀到查到的,而是當時發生的真實情況。當然,真實情況還是和我們描寫的真實故事,有一定的距離。也許,黑痣團長正是廖佐煌本人,當初,在萬年臺歇馬場閱兵臺比武,為了爭奪布依族山寨裡會唱歌的姑娘。廖佐煌贏得了那個姑娘,他搶過劉正坤祖傳下來的那把“翼王劍”,削掉了劉正坤一截耳朵。
坑道外面,炮聲震天,地動山搖。這對為了戰爭為了女人都在耳朵上拼盡力氣留下傷痕與刻痕的男人,此刻,當然沒有來得及把所有關係說破。那時,劉正坤已經昏迷。夜晚,轟炸漸漸平息。作為中國人民志願軍某某某高地的指揮官,黑痣團長廖佐煌親自把劉正坤抬到下面深溝裡的戰地醫院治療。那時的戰地醫院十分簡陋。劉正坤躺了三天三夜醒來,血止住了,可是,他鼻樑中的彈片——也僅僅是一塊小碎片,而且不能開啟取掉。前線軍醫官會診,一取掉就有生命危險。就在那個簡易戰地醫院裡,廖佐煌告訴了劉正坤他自己的生活經歷。原來,一九五一年,廖佐煌叛亂的部隊被剿匪部隊悉數活捉,他那一萬多人馬經過整編,關押或放掉了一批罪大惡極的人員。然後,又經過整頓學習,編入了中國人民志願軍某某某軍序列,開赴前線。廖佐煌這支來自烏溪的“土匪”部隊,配上政工幹部,在上甘嶺上和後來的場場惡戰中,頑強英勇,所向披靡,威震敵膽。他們的某某高地上的戰士,打得一個不剩,硝煙烈火包圍著的戰士們,和敵人同歸於盡。肉搏咬掉敵人的鼻子耳朵。廖佐煌的部隊,大都戰死在上甘嶺上,或者,某年某月第某次戰役的某某某高地。也許,這就是久久掩藏在劉正坤——我父輩心靈深處痛苦的記憶。後來,劉正坤成了中國人民志願軍後勤部隊的英雄,他經常要往鼻孔裡噴藥水。一架英雄的老風車,成了他們那代英雄的命運。廖佐煌從地主軍閥叛亂的土匪,怎樣變成英勇的志願軍軍官?他告訴劉正坤,那個本該屬於你的少數民族姑娘,也許現在還活著。也許,已把她轉給了他的部下。我們決定開啟城門宣佈起義,解放軍進入獅子嶺城堡前夜,我叫她們都自顧逃命。她的下落我不十分清楚。他說,我最不應該活埋你的第二個的女人,小紅軍女戰士田翠花。還有,紅軍臨時醫院女軍醫曹桂清,為了救她的丈夫,她才沒有隨大部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