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館裡。她說這樣見面方便,在一起的時間長。她幾乎每天都要到賓館來待上半天,有時藉口散步在吃過晚飯後走到賓館來看我。那次我在天津整一個月,前十天她丈夫在家——她丈夫是市委的什麼部長——後二十天她丈夫出差去雲南,又正好是她兒子放暑假,丈夫把兒子帶走了,她便叫我去她家居住。我們此生未能成為夫妻,但是那二十天裡我們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樣幸福,她對我獻出了比妻子還深刻的柔情蜜意。在短暫的幸福的日子裡,我幾次對她說,淑敏,我滿足了,你給我的幸福比我一生的苦難要多得多。
我剛到天津的頭兩天,她曾把她十八歲的兒子帶到賓館來,叫我輔導一下體育。她個子高,她丈夫個子也高,她兒子便也有了一副好身材,且很喜歡打籃球。她對我說,我曾經跟你說過,咱們有了兒子,一定要把他培養成一名畫家或者一名優秀的運動員。現在你看看他吧,能不能成為一名優秀的籃球運動員。我認真地調教和測試了那個孩子幾次,然後告訴她:不可能了,你兒子的腰腿已經硬了,搞體育為時已晚。她當時掉了幾滴眼淚,十分傷感地說,這是他的造化呀!
這一次去天津我還見到了她的丈夫。那是她丈夫從雲南回來的第二天,她藉口給丈夫洗塵,和丈夫到我住的旅館的餐廳裡吃飯,她也安排我在他們對面的一張桌上吃飯,叫我看一眼她丈夫。吃著飯,我看見她丈夫對她很好,往她碗裡搛菜。我當時心裡就想,這是很好的一對夫妻,我不應該再和她來往了,我們的緣分該結束了。
但是,後來她又藉口旅遊和學術交流來過兩次,每次都是發電報叫我在蘭州等她……
我對李祥年的採訪結束了。李祥年送我到白銀路。臨別時他握著我的手說:回到天津,請您去師大看看淑敏,你就說我叫您去看她的。去年她退休了。她是化學系的教授。她六十二歲了,但她還是那麼可愛。請您告訴她:快七十歲了,我已是滿頭白髮了,但仍然時時想念著她,沒有一天不想她。
“印象最深的事?你是要我講在夾邊溝經歷過的事情當中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嗎?”
“對。就我所知,凡是從夾邊溝走出來的人,都有許多難忘的事情。就你個人來說,你認為哪件事情叫你至今難忘,刻骨銘心……”
這是1999年的初冬,我在蘭州市七里河區建蘭市場的一角——花卉市場——高吉義先生開設的花卉醫院裡。這個花卉市場不大,大約有四五十家花店圍成個四合院。天氣已經很冷了,夜間溫度降到了零度之下。這是白天,花店的老闆們為了招徠顧客,都把一盆一盆的鮮花擺在門外。許多盆花把四合院裝扮得花團錦簇,香氣撲人。
高先生的小鋪外邊一盆花也沒有。他開設的是花卉醫院,專門向那些養著幾盆花但又缺乏養花經驗的人講授栽花知識,如何治療和預防各類花卉疾病,同時出賣花葯和花草肥料。他把對外的櫥窗開啟,在臨窗處擺了一張桌子。桌上擺著許多裝有藥水的瓶瓶罐罐。他坐在一把常坐的椅子上,脊背倚著桌子。他叫我坐在靠近門口的一隻矮椅子上。看來這隻小椅是專為客人準備的。小鋪也就三四平米的面積,一角上還堆著一堆種花用的腐殖質很多的土壤。土壤是出賣的,顧客要栽一盆花,他就用塑膠袋裝好一袋,收三五角錢。是個斗室,坐不下第三個人。
他似乎是在用力思考或者回憶,久久不語。他揚著灰白色頭髮的頭顱,他的年齡並不是很大——才六十四歲——但他的胡茬子全白了。
我仰視著他,啟發他:你想一想,在夾邊溝三年,你一定經歷過很多難忘的事,其中肯定有一兩件是你印象最深和難以忘懷的……
我這是第二次拜訪高先生了。前兩天,一位也是在夾邊溝農場勞教過的老先生領著我來見他,我們相識了,且泛泛地談了談夾邊溝。臨別我曾囑他,花點時間認真回憶一下夾邊溝的生活,過兩天我將正式採訪他。
高先生思索片刻後說話了:難忘的事情是很多,還真有這麼一件事叫我忘不掉……它在我的心裡藏了幾十年,我從沒對人說起過,就是我的女人、我的子女也不知道,可是它又時時刻刻咬我的心,折磨我,有時把我從睡夢中驚醒……那是我親身經歷過的事,幾十年了,但至今我也想不通,搞不明白,那件事我是做錯了呢還是沒做錯……
第一次見高先生,他給我的印象是位性格開朗說話乾脆且善於言談的人,但今天他說話的口氣卻遲遲疑疑,有點欲說還休的樣子。我挺了挺腰板,引項矚目,耐心地等待他說話。就我的經驗來說,聽這些老先生談話是不能著急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