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的街道上,此刻冷不丁地響起了一陣鞭炮聲,鞭炮轟轟隆隆的,跟打仗似的。這是幹部們在過年。幹部們有工資,有肉票兒,趕上過春節,他們家家有吃有喝有炮放。他們並且相互比富,你放二百頭的,我得放五百頭的。家家放得火光沖天,你想壓倒我,我想叫你服氣,年初一,得放好幾回炮。家家在比賽,是要比一比,看誰行,因此把個鞭炮放得比大炮還響。
山溝兒裡的牲口,常年深居簡出,大青騾子從未聽過火炮聲。猛然聽到這種大動靜,它害怕,它驚了。
牲口一旦驚了,它就跟火車脫軌差不了多少,完全失去了控制。大青騾子像是瘋了一樣,在雪原上狂奔,它跑起來,它嘶鳴著,它的蹄子踏得積雪四處飛濺。
真是不巧,錢串串去喂大青騾子時,他是一手託著年糕,另一隻手拉著大牲口的韁繩。牲口這一驚,他來不及撒手,手腕子就被牲口的韁繩勒死了。大青騾子拖著他,一路狂奔,一路嘶鳴,他瘦弱的身體,在雪地上不停地打著滾兒,翻著跟頭兒。
喬巧兒頓時嚇懵了。但她束手無措,她只是哭,她拼命追趕著大青騾子,向著錢串串喊道:
“快放開它!你快放開它!”
喬巧兒一邊喊著,一邊在雪地上攆著。她攆遠去的大青騾子,攆他的丈夫錢串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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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淚谷》二(12)
哪裡還能放得開,錢串串的整個手臂,被牲口的韁繩越拽越緊,並且打了死結。要想逃活命,他除非將手臂砍斷。大青騾子不光是拖著錢串串在跑,它並且用蹄子踩踏他的身體。死是死定了。
喬巧兒一心想救下錢串串的命,她始終追趕著大青騾子。她是要追上它,降服它,救出自己的親人。
雪地上,跌倒了,她哭著站起來,還在攆。
可她追不上大青騾子,攆不上她的親人,眼看著大青騾子越跑越遠了。無疑,錢串串瞬間就要離開她了。心裡悲苦到了頂點,她在雪地上爬著,吃力地往前挪著,滿臉的淚,滿身的雪。喬巧兒就伸出手臂,劈開了嗓子,朝著遠去的大青騾子和錢串串喊起來:
“我還活著! 你不能死!”
這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對親人充滿戀情的漂亮女人從心靈深處吶喊出來的聲音。高原和山山峁峁,聽見了她的話。漫天的雪花,把她的聲音帶走了。
錢串串或許聽到了他的親親最後囑咐他的這句話,可他還是被大青騾子拖死了。
生命只有一次,好好活著,這本來就是每個人的權利。在公社衛生院裡,喬巧兒一直跪著不起來,她哀求醫生一定要救回錢串串的命。她不死心。
大隊長聞訊趕到的時候,他跟衛生院談的也是如何搶救錢串串,他說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也要把錢串串的生命保住。然而醫院不能起死回生,錢串串已經命歸黃泉了。
“都是我的錯。”大隊長哭了。
喬巧兒渾身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可她還是直往太平間裡衝,她要再看一眼錢串串。
大隊長擔心她過度悲痛,精神崩潰,就抱住她,不叫她進去。喬巧兒卻不肯,說啥她也要進去,她是不相信,剛才還唱著歌的錢串串轉眼之間會離開了她。
大隊長只好跟著喬巧兒一塊兒進了太平間。錢串串躺在那裡,像是熟睡著,眼睛裡的淚水,已經結成了冰。
喬巧兒貼到他的臉上,哭著,喊著他道:
“串串,是我。你醒醒,串串。”
大隊長也難過得不行,同樣是淚流滿面地喊叫著道:
“錢串串,我來了,你的婆姨也來了,都在你跟前。你就睜開眼,再看上一看。”
錢串串是永遠不能睜開眼睛了。
喬巧兒就哭著,去親他,親他的臉,吻他的眼睛;那眼睛上的冰,融化了,變成淚水淌了下來。
大隊長叫喬巧兒節哀。大隊長扶上喬巧兒走出了衛生院。喬巧兒幾乎是癱到了他懷裡,她哭著,央求大隊長說:
“你一定要把他的後事安排好。”
大隊長再次拍了胸脯,非常權威地道:
“錢串串屬於烈士。因為,活兒是我派的,錢串串的死,應該算是因公犧牲的。抬埋他,這回必須按烈士對待。”
大隊長的決定,顯然十分英明。錢串串這個苦孩子,死得那麼慘,鄉親們都掉了淚。因此錢串串的葬禮,規格相當高。
下葬的那天,大隊長脫下自己的那件八成新的綠軍裝,他親自給錢串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