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海僧帶著寧缺和桑桑走入廬門。
一位老僧站在洞外,不知已經等了多長時間。
隱居在瓦山裡的都是爛柯寺的前輩高僧,自然都很老。
只不過這位老僧有些不一樣。
尚在秋時,這位老僧便已經穿上了厚厚的棉製僧衣,顯得極為懼冷,穿著這般厚的衣裳,卻不顯得臃腫,可以想像僧衣下的身軀是多麼瘦弱,而且看他微黃髮蔫的長眉。精神委頓的模樣,似乎正在生病,或者一直在生病。
桑桑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這名老僧,覺得好生親近,好生眼熟,片刻後她才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忍不住笑了笑。
那名老僧也笑了起來,說道:“莫非世間久病之人看上去都有些相似?我看你這小姑娘便覺得親近,想來你也有同樣的感覺,只可惜我這久病之人連自己的病都治不好,或者稍後你會覺得失望。但可不要與我不親近。”
老僧自然便是歧山大師。
當年洪災,大師為了拯救蒼生。大耗心血修為,身染重疾後還硬抗滔滔濁浪整整一夜時間,修為近乎全廢,這病便隨著他纏綿了數十年時間。
寧缺看著歧山大師恭敬說道:“大師久病成良醫,自然能醫人。”
歧山大師望向寧缺,微笑說道:“十三先生果然是個有趣之人,聽聞今日在山下極度強硬,沒想到來到廬前,卻是如此溫和。”
寧缺臉皮極厚,理直氣壯說道:“在山下晚輩著急想要見到大師,因為著急所以緊張,因為緊張所以焦慮,因為焦慮所以失態,所謂強硬不過是失態罷了,此時終於見到了大師,深悔前之失態,哪能故態重萌?”
“七十年前,我曾問學於夫子他老人家,你如何能在我面前自稱晚輩?”
歧山大師連連擺手說道:“你我師兄弟相稱便是。”
此言一出,寧缺和別的修行者倒沒覺得有什麼異樣,只是一直被寧缺要求師兄弟相稱的觀海僧的臉變得愈發黝黑,心想這輩份真是亂了。
歧山大師望向桑桑微笑問道:“這第三局棋,還是你來下?”
桑桑身體微微前傾行禮,回答道:“正是。”
如果說先前秋亭裡的洞明大師讓她覺得親近,那麼眼前這位老僧除了讓她覺得親近,還讓她非常信任,就如同看見了老師一般,所以她顯得很有禮貌。
桑桑是個很透明的人,別人對她善意或惡意,就像光線或夜色一般,能直接在她的心裡呈現出真實的一面,所以她沒有看錯過人。
看見她細微動作裡所流露出來的信任,寧缺心情漸定。
歧山大師又問道:“你是代表西陵神殿還是……”
桑桑是下一任光明大神官,與書院的關係又極為密切,所以大師才會有此一問。
桑桑怔了怔,回答道:“我……我代表我家少爺?”
這幾年,她習慣了稱呼寧缺為少爺。
而別人並不知道她的這個習慣,今天在瓦山上,那些修行者還是第一次聽見,不由震驚無語,心想光明之女居然稱別人為少爺?
很多人神情複雜地望向寧缺,說不出來是羨慕還是嫉妒,而那些數千年來一直效忠西陵神殿的修行者,更是隱約流露出了憤怒的情緒。
歧山大師聽著這回答,微微點頭,說道:“那就是代表書院了。”
桑桑想了想說道:“好像是的。”
歧山大師望向寧缺,笑著問道:“被西陵神殿的光明之女當成少爺對待,難道二先生沒有說這不合禮法,沒有用院規治你?”
寧缺笑著說道:“我妻子習慣這麼稱呼我,至於二師兄那裡……老師和大師兄都回來了,我也不怎麼怕他。”
歧山大師大笑起來,卻牽動了體內的舊疾,連連咳嗽。
觀海僧急忙取出藥丸,服侍他吞下。
歧山大師走到石坪旁的藤架之下,坐到一張棋盤旁,說道:“雖說是來治病的,但既然當年定了這麼個無趣的規矩,總還是需要下盤棋。”
幾番交談後,寧缺確認大師與書院的關係很親密,心情愈發放鬆,膽子也大了起來,試著問道:“如果輸了,還能看病嗎?”
大師說道:“佛祖慈悲……瓦山三局棋,挑的是有緣之人,這小姑娘既然病了,而我會些粗淺的醫術,這便是緣法,哪有不看的道理?”
寧缺很是高興,隨口說道:“這是大師慈悲,可不是佛祖慈悲,如今世間佛道兩宗,萬家道觀,百家佛寺,誰還記得這兩個字。”
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