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到了安陽,豈料等待姐弟的,會是一場難醒的噩夢。
許多年後,他仍然不願意再去回憶,那乾瘦如柴的少年,是如何磕頭作揖,頭破血流地從樓子裡拖出一具滿目狼瘡的女屍,到城郊荒墳地裡埋葬,哪怕那是他對親人最後的記憶。
他不恨嗎,他恨,可是恨有什麼用,越是年長,就越是清楚,這世道本就如此,你命運不濟,又能指望誰來搭救,更何況他自己,不也是踩著一顆顆人頭爬到今天的位置嗎?
但他真就忘了嗎?
十多年前那個無依無靠,只能在荒墳中嚎哭的少年,指天立誓,但他目所能及,決不讓這種慘劇發生!
“唰”地一聲,他撩起衣襬,衝著那個讓他想起初衷的女人,平生第三次誠心地跪下:
“屬下孫雷,但憑王妃差遣。”
遺玉心細如髮,察覺到孫雷的異樣,卻並未驚訝,每個人都有一段觸及心底的往事,比起探究那些過去,她更願意把握當下:
“正有事交給你做,城中那些無賴將抓走的災民藏納之處,城外方圓十里何處有被圈禁的流民苦工,你去打探,我給你五日,務必要拿到確信,可有難度?”
孫雷眼中精光一閃,利芒收斂:
“王妃放心,屬下必查無失。”
“下去做事。”
“屬下告退。”
戴府
“啪!”
書房裡,響起一陣瓷器摔打聲,門外的下人都識趣地遠遠避開。
“哼!她一個牙都沒長齊的黃毛丫頭,也敢對我們呼來喝去,簡直是目中無人到了極點,氣死老夫,氣死老夫了!”戴良又砸了一隻茶杯,憤聲罵道。
“嗨, 戴兄, 你先別生氣, 當下還是趕快想想, 怎麼應對才是, 她這麼一招 “仙人指路”, 可是給我們添了大麻煩, 難不成為了她一個夢, 我們真要停了這買賣, 再花錢去援濟北方災民?“
傅正承在一旁勸道, 他傅家也是安陽大姓, 族上追說到朝中, 前不久才故去的太史令傅弈便是他本家的叔父, 至於這安陽的災民買賣, 他們傅家也有一份參與。
“她那是白日做夢!”
戴良顯然被晌午宴會時遺玉的高傲的態度氣得不輕,摔壞了一套茶具,在老友的勸說下,方才按下怒氣,來回在屋裡走動了幾圈,停下,冷笑道:
“她不是要接濟災民麼,好,咱們就讓她接濟。”
博正承不解:“你的意思是?”
“通知其他幾家,誰府外沒有百來號多餘的人口,她願意給我們省些口糧,我們有何樂不為”戴良眼中閃爍著陰狠,壓低了聲音笑道:
“讓城中的商行都給我勒緊了錢袋,都督府上應該沒有多少餘糧,沒人賣給她糧食,我看她能有多少現糧可用,等她招架不住,看她怎麼下得來臺,我就不信她一個小小婦人,揹著魏王惹出這等事端,能收得了場!”
***
就在遺玉生辰宴後,當天下午,到都督府外設的幾處粥棚吃粥的災民,就從上午的數十人,猛然暴漲到了幾百,一直徘徊在粥棚附近,讓被派去施捨的人手應接不暇,往往一鍋粥剛剛熬出來,就被人蜂擁搶光,半天便超出了預計一日所用,使得他們不得不再派人到都督府上去領糧。
除了遺玉安排設下的這六處粥棚以外,第二天,安陽城幾處不顯眼的地方也添置了三兩處施粥地點,算是象徵性地應付了她在生辰宴上所“請”,只是每天僅煮上兩鍋粥,施完便收攤,根本起不了大用。
城裡的無賴彷彿一夜間蒸發,從都督府中派出去巡查的人手,一整日在城裡轉悠,都沒有發現何處出現強行捉拿災民的現象。
傍晚,這兩天種種反常被彙報到遺玉那裡,縱是她早有準備這是一場惡戰,也不禁為那些人應對的手段皺眉。
於通提議道:
“主子,依小的看,這來吃粥的災民裡,有一多半都是本地的人口,假扮成了流民來乞討,您看,是不是要小的派人抓上幾個,盤問一番?”
遺玉要整治安陽城中買賣災民的現象,這點一開始就沒瞞著於通這個得力的手下,故而他對遺玉要做什麼,是一清二楚,適才會有顧慮和擔憂。
“不可,”遺玉搖頭,“你若是敢抓了他們,他們就敢將事情鬧大,到時候賴說我們欺侮災民,反倒是稱了他們心意。”
對方敢派人混進來,就是有恃無恐,她真動輒去拿人,反而惹得一身腥氣。
於通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