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沒辦法,有事耽誤了。”桃三娘連忙走過去給他倒茶:“今天要吃什麼?還是老規矩?茄子炒五花肉、燒豆腐還是蒸魚?”
“都上!老子可餓癟了。”那男人拍拍肚子豪爽一笑。
“好。”桃三娘點頭記下了,一邊吩咐李二:“去後面把菜名告訴何二。”一邊繼續招呼好幾桌客人,我自走到靠櫃檯的空桌子坐下等她。
靠窗戶的一張桌子,獨坐著一個客人。
我注意到他,是因為他坐在那裡,腰桿挺得筆直,穿了一身黑色的光綢面衣裳,四十多歲年紀,端起茶杯飲一口茶時,能看見袖子裡手腕上纏著一串顆顆都有鵪鶉蛋大的珠串,儀態和神情都與在場的其他客人略有不同。
好像又是個有錢人,不過奇怪的是,他又沒帶跟班。
“這位客官,吃點什麼?”桃三娘走到他面前問道。
那人也朝桃三娘微微一笑:“老闆娘好,久聞大名了。”
“哦?這位客官看來倒是眼生,卻不知從何處聽說過我這小店?”
“呵,我是長沙人,曾聽不止一位朋友提起過,江都有家歡香館,不但老闆娘聰明漂亮,而且菜色俱美。”
“哎,實在過獎了。”桃三娘擺擺手:“那麼客官想吃點什麼?小店會盡量為您做到。”
“那就請做一道骨頭肉吧?就是豬身上,長在一起的骨頭和肉,能一齊咬碎吃下去的,做法隨你。然後,還有一道如意圓子,不過可不是那種剁碎了再捏出來的豬肉圓子,而是要把肉切了方塊,裡面挖空再放入餡的。”
我突然覺得這個男人很討厭,他說那兩道菜名的時候,我卻覺得他在故意為難人,菜名和方法都說得含糊,也刁鑽。
桃三娘卻毫不在意,笑笑:“好的,請您稍等。”
就到後院廚房去了,臨走還示意我也跟她進去。
“三娘,那兩道菜你知道怎麼做嗎?那人是什麼人啊?”我有點憤憤不平。
“不難的。”桃三娘把我手裡的陶罐拿過去,用水沖沖乾淨:“我剛想起有醃的鹹鴨蛋,給你拿幾個回去吃。”
“謝謝三娘了。”桃三娘總是送我好吃的,也拒絕不了她,因此每每我都更不好意思。
“三娘,方才那人點的菜……好像很難啊。”我還在想剛才的事。
桃三娘一邊給我揀鴨蛋,一邊搖頭笑笑,喊何二:“帶肉的豬脆骨還有吧?炸一碟,配醬拿出去就行了。”
“就這麼簡單?”我驚訝道。
“是啊。”桃三娘笑我大驚小怪:“不過如意圓子有點麻煩,天黑了,你還是快回家吧?”
“噢。”我只好點頭:“我先回去了。”
其實我很想看她做那道如意圓子,但天的確黑了,娘一個人在家,我是得快點回去。
屋子裡孃的一盞油燈亮著,娘做好了飯菜但一直在等我回來,我拿出桃三娘給的鴨蛋,然後一起一邊吃飯,一邊給娘講去看到爹的情形。
我說爹渴得那樣,把甜湯一口氣都喝完了。娘就笑,說你爹就是這副蠻牛勁兒。我也笑說,弟弟可不要像爹一樣,太淘氣了我可管不住他。
吃完了飯,我到井邊洗碗,烏龜伏在牆角,看見我就慢慢爬過來,我故意逗著它玩,把它翻過來,急得它四肢和腦袋都伸出好長,可就是碰不到地面,半圓的龜殼像不倒翁一樣左右搖擺,我看著覺得很好笑,過了一會才重新把它正過來。
……不知道弟弟會是什麼樣的,會像爹還是娘?會不會淘氣不聽我的話?
其實我寧願天天在歡香館看桃三娘做菜,也不喜歡和街坊鄰居的那些小孩玩,男孩子們都那麼惡作劇,好了不起的樣子,女孩們要不就是做針線女工,要不就湊在一塊兒說一些無聊透頂的悄悄話……怪沒意思的。
“桃月!出去跑了半天,還不快洗澡……”娘在屋裡催我了,我趕緊答應去。
第二天下午,我閒晃到歡香館的時候,看見了元老爺!
想是天氣晴朗,他的身體也好多了,這會子正悠閒地坐在圍欄邊那最好的位置上,面前擺出一整套翠綠色晶瑩剔透的茶杯子,和幾色茶點,手裡揮著一柄羽扇,在他對面坐著的,竟然是昨晚那個自稱長沙人的中年男人。
照舊是著一身白衣的春陽,在風爐上烹著茶,還有昨天看見那個玩球的金黃色衣服男孩子,在默不作聲地剝著栗子,還有那些隨身小廝,在周圍或站或坐。
我不敢從正門進去,連忙繞到側門進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