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邊,慢慢飲下。月麗人將桌上佳餚,每樣挾了一點,放在他面前的銀盤之中,請他細嘗。蕭雨飛見桌上的數十道美味佳餚,乾果點心,都做得色香味俱佳,也不知她素日裡費了多少功夫,才練下此等廚藝。心下感動,只得一一取來,放入口中細嚼。只覺樣樣可口。每嘗一樣,心中便多一分歉疚。
月麗人陸續開啟酒瓶,將各種美酒一一倒入相應的三彩瓷杯中,什麼竹葉青,梅子香,西域葡萄酒,不一而足。每個杯子足有小碗般大,一杯酒足有半斤。蕭雨飛暗自苦笑,美酒雖好,酒量雖好,這麼飲下去也非醉不可。但他還是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下去。他知道,他這不是在飲酒,是在還債。
而他一邊飲,月麗人也拿著一個大如鴿卵的小杯在旁陪飲。每一杯酒下肚,她臉上的笑意便多一分,紅暈便濃一分。她的笑,越來越美,也越來越媚。而四周燃放的紅燭,也恰到好處地逐一燃到了盡頭,一根根陸續熄滅。艙中光線越來越柔和,越來越暗淡。
艙中暖香浮動,曖昧動人。她忽然曼聲吟唱道:“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她的歌聲,似有一種說不出的銷魂蝕骨的魔力,在艙中迴旋環繞。
蕭雨飛怔怔地看著她,滿面泛紅,眼中已有醉意。他一手端著一杯瑪瑙般紅潤的葡萄酒,一手用象牙筷輕擊盤盞。月麗人一邊吟唱,一邊用手扶在他杯沿,輕輕往他唇邊一推。他便不由自主地又將這杯酒喝了下去。月麗人的眼波慢慢朦朧起來,如煙,如夢,如詩,如酒。
下雨了,初時稀稀落落,轉瞬已嘩嘩譁響成一片,重重地叩擊著艙頂。蕭雨飛的眼也漸漸朦朧如霧。他喝得實在太多,太雜。胸中似有火在燃燒,要將他整個人都燒成灰燼。他緩緩扶著軟榻站起來,想去開窗。月麗人笑道:“蕭公子,你醉了?”蕭雨飛道:“我——沒,沒醉。”他說話已開始結巴,連走去開窗的力氣似也沒有了。
月麗人媚眼如絲,柔聲道:“還有最後一杯酒,乃是賤妾專程從波斯商人那兒高價買來的異域美酒,名喚‘眼兒媚’,酒質柔媚,猶如美人之眼,觸之即攝人魂魄,其味妙不可言,公子且嚐嚐,比之中原美酒,有何不同?”
她似不經意地將袖子挽了起來,露出一截欺雪賽霜的皓腕,在碧玉鐲的映襯下,更是美不勝收。她纖指微翹,一抬腕,將“眼兒媚”斟滿了最後一個酒杯。
窗外雖是雨狂風驟,電閃雷鳴,艙內卻是暖香浮動,春意融融。花濺淚外表纖柔,那清雅脫俗的氣質卻有著一種叫人自相形穢、不敢冒犯的尊嚴;月麗人外表冷傲,那高貴的氣質中卻暗含著一種誘人顛狂的魔力。而現在,她巧笑嫣然,百媚俱生,剛飲過酒的櫻唇紅潤如花瓣,半透明的低胸黑紗,襯得她修長秀麗的粉頸更是膚若凝脂——聞見女兒香,菩薩也斷腸。蕭雨飛軟軟靠在榻上,端起了“眼兒媚”,眼睛卻呆呆地凝視著月麗人,彷彿已靈魂出竅,不知所蹤。
月麗人柔聲道:“喝吧,喝吧,喝下這眼兒媚,你就會知道,什麼才是人世間最大的快樂——”她的聲音低如夢囈,又香又軟,象一條光滑無比的蛇,慢慢滑入蕭雨飛耳中,鑽入他心底——花濺淚終於搖累了,速度慢了下來。
她聞到一股幽香,接著,漿似被什麼絆了一下。她睜開眼,藉著閃電一看,原來自己已駛到了黃昏時與蕭雨飛來過的那片荷海。才不過幾個時辰,已是物是人非。放下槳,失聲痛哭起來。過了許久,她慢慢止住哭聲,從包裹中取出一葫蘆酒來,拔開木塞,仰首狂飲。下雨了,傾盆大雨在水面激起無數水花。
她將酒一氣喝乾,隨手將葫蘆扔在水面上。暴雨很疾,打得她睜不開眼。頭髮衣裳瞬間溼透。忽的,她緊捂腹部彎下了腰,冷汗和著雨水流下。已是三更時分,那焚心斷腸散之毒已發。她掙扎著在小舟中躺下,雙手因過分用力,“嗤”的一聲,竟將衣裳撕裂。
風更狂,雨更急。荷花已凋零。
蕭雨飛端起了眼兒媚。
他微微搖搖頭,似想讓自己清醒一點。月麗人就坐在離他不足三尺之遙的對面,他卻似已看不清她。她美麗的臉和散發著熱力的身子都已模糊。月麗人的手悄悄地伸了過來,扶住他杯沿,慢慢往他唇邊推去。
眼見酒杯已觸唇,蕭雨飛忽一用力,“波”的一聲,杯碎了。酒順著他的指縫流到了桌上。月麗人的嬌媚之態頓失,定睛一看,才發現蕭雨飛那原本朦朧的醉眼,已在瞬間恢復了明亮與清醒。她勉強笑道:“蕭公子,這已是最後一杯酒了,你為何不有始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