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部分(1 / 4)

小說:看見 作者:丟丟

我一邊聽,惱羞成怒地拿腳踢老範。小宏一手護我,一手護她:“好了好了,踢一下可以了。”老郝拿個紙巾盒等在邊上,擠眉弄眼。

他們對我,像絲綢柔軟地包著小拳頭,它在意想不到的溫柔裡,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了,生鏽的指節在嘎吱聲裡欲張欲合,還是慢慢地有些鬆開了。

老郝批評過我不看別的組片子後,節目組裡片子我都儘量看,別的電視節目也看,看時做些筆記,一是向人學習,另一個第二天開會發言,才能實事求是,對人對己有點用處。對自己節目的反思也多了。

白雲升負責策劃組開會討論節目,聽完了對我莞爾:“覺得你最近有些變化。”

唉,這麼大歲數了才有。

我在日記裡寫:“一個人得被自己的弱點綁架多少次啊,悲催的是這些弱點怎麼也改不掉。但這幾年來,身邊的人待我,就像陳昇歌裡唱的,‘因為你對我的溫柔,所以我懂得對別人好’,能起碼認識到什麼不好,最重要的,是能以‘別人可能是對的’為前提來思考一些問題。”

年底開會的時候,我向組裡道歉:“不好意思啊平常太暴躁啦。”

大家笑,好好,原諒你。

我又不幹了:“喲,我就這麼一說,你們真敢接受啊,誰敢說我暴躁我看看。”

他們鬨笑。

後來送我一副對聯:“柴小靜,勇於自省,永遠任性。”

宋成年之後,我與他在柏大夫那裡見過一面,柏大夫說她一直有件後悔的事。當年父子倆在臺上,宋當著眾人面喊出“我恨你”時,她應該“託一下”這位父親。

意思是她當時應該讓男人講一講他的“無奈”,作為兒子,也是父親,被兩種身份卡住時的難堪和痛苦,讓雙方有更多的理解。每個人都是各種關係裡的存在,痛苦是因為被僵住了,固定在當地,轉不到別人的角度去體會別人的無助。

我聽到她說,也有一些懊悔,拍那期節目時,我才二十多歲,也還只是一個孩子訴說自己委屈的心態,並沒有去體會那個父親的困境。

柏大夫聽了微笑著說:“你那時很內向,看你眼睛就知道。”

她忽然開口說起自己。三歲之前,母親把她寄養在別處,帶著姐姐生活,重逢後她覺得母親不親,覺得母親更喜歡姐姐。五十年過去了,她養兩條狗來修復自己的創傷,“因為那個不公平的感覺一直在”。原先那隻養了六年的狗叫小妹,總是讓她抱,趴在懷裡,新來的流浪狗妞妞在旁邊眼巴巴看著,她想放下小妹來抱妞妞,但小妹不肯讓出位置,她放不下來,也就體會了“當年一直跟著母親長大,突然加進一個成員時,我姐姐的難受勁”,知道“在每個角色裡待著的人,都會有很多不舒服”。

她說,知道了這一點,“我就原諒了我母親”。

生命是一個流動的過程,人是可以流淌的。宋現在長大成人,有了女朋友,夾在女友和母親之間,他說多少體會到了父親當年的感受。柏大夫說給他,也說給我聽:“和解,是在心裡留了一個位置,讓那個人可以進來。”不是忍耐,不是容忍,她指指胸口,“是讓他在我這裡頭。”陳虻說“寬容的基礎是理解”,我慢慢體會到,理解的基礎是感受。人能感受別人的時候,心就變軟了,軟不是脆弱,是韌性。柏大夫說的,“強大了才能變軟”。我有一個階段,勒令自己不能在節目中帶著感受,認為客觀的前提是不動聲色,真相會流失在涕淚交加中,但這之後我覺得世間有另一種可能——客觀是對事件中的任何一方都投人其中,有所感受,相互衝突的感受自會相互剋制,達到平衡,呈現出“客觀”的結果,露出世界的本來面目。

二〇〇七年之後,小組裡的人慢慢四散,調查性報道式微,小宏去了新疆,楊春去了埃及,小項天賀小鵬老陳強那時也都離開了“新聞調查”。我問過小項為什麼走,他說:“沒快感了。”他沒有跟大家辭別,選在記者節那天走——“為了記著”。辦公室我漸漸去得少了,都是空落落的桌子。後來辦公室搬到一個黑洞洞的沒日光的大雜間裡,原先臺階上一年一標的箭頭,被擦掉了。

老範也去了國外。

一年中我們幾乎沒有聯絡。我是覺得她這性格肯定已經打入異國社交界,別拖她後腿,讓她玩吧。我生日那天,她在網上留了個言,說一直沒跟我聯絡,是怕打擾我。認識這麼多年了,兩人還是這樣,能把一步之遙走成萬水千山……還好知道出發點,也知道目的地。

我和老郝相依為命,日日廝混。夜半編片子,有人給她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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