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新鮮皮皮蝦。她煮好給我送,我衝下樓去接,電梯快要停了,兩個人撒腿就跑。在兩人寬的小街上擦肩而過,到了對方樓下等不著人,手機都沒帶。找個公用電話打手機也沒人接,四顧茫然往回走,一步一蹭走到人煙稠密的麻辣燙攤邊,一抬頭遇上,不知道為什麼都傻乎乎的歡天喜地。
這路如果不拐彎,也不後退,走不了多久。老郝說:“這麼走是條死路。”但她過了一會兒,說:“不這麼走也死路一條。”
那就走吧。
這一年,我的部落格也停了。外界悄然無聲,人的自大之意稍減,主持人這種職業多多少少讓人沾染虛驕之氣,拿了話筒就覺得有了話語權,得到反響很容易,就把外界的投射當成真正的自我,腦子裡只有一點報紙雜誌裡看來的東兩,腹中空空,徒有脾氣,急於褒貶,回頭看不免好笑。
六哥興之所至,每年做兒本好看的《讀庫》筆記本送朋友們,還問:“放在店裡你們會買麼?”
“會。”
“知道你們不會。”過了一會兒,他又捏起小酒杯說,“但我喜歡,又行有餘力,就做好了。”
過半年,他又問:“本子用了麼?”
“沒有,捨不得。”大都這麼答。
他說了一句:“十六七歲,我們都在本子上抄格言、文章,現在都不當回事了。”
他說得有理,長夜無事,四下無聲,我搬出這些本子,抄抄寫寫,有疑惑也寫下來,試著自問自答。閒而求知,沒有了什麼目的,只是為了解開自己的困惑。眼痠抬頭時,看到窗外滿城燈火,瞭解他人越多,個人的悲酸歡慨也就越不足道,在書中你看到千萬年來的世界何以如此,降臨在你身上的事不過是必然中的一部分,還是小宏那句話:“只是生活本身矛盾密佈。”
年底,我在出差的車上,接到老郝電話,她說:“我跟你說個事。”我說什麼事兒。
她那邊沒出聲。
電光石火間,我知道了:“你談戀愛了……”
“切。”
“你談戀愛了?”
“你談戀愛了!”
“別喊!”
我瞭解她的脾氣,沒有確定的把握,她絕對不會說的,這就是說,她終於要幸福了。
六年裡,我倆多少次走過破落的街道,在小店裡試衣服,一起對著鏡子發愁,挨個捏沿路小胖子們的臉,他們衝我們一笑,我們都快哭了。現在她終於要幸福了。
“天哪你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死人,別喊啊,他們要聽見了。”
我掛了電話,給老範發了個簡訊。她馬上把電話打過來,尖叫:“我明天就要回來。”
掛了電話,車往前開,陳威坐在副駕駛座上,過了一會兒,回頭看著我笑了:“喲,柴記者,這些年還沒見你哭過呢。”
“你管呢。”我抽抽搭搭地說。
老郝結婚的大日子前夜,我倆還在成都採訪孫偉銘醉駕案。
做完要趕當週播。
她問我:“結婚證能不能他一個人去領?”
“滾。”我說,“你明天一早回去,後面的我盯著。”
等我拍完回去,她新婚之夜也待在機房,一直病著。我給她按按肩膀,又扯過她左手,端詳她手指,玫瑰金。我嘖嘖嘖,她不理我,右手放在編輯機上一邊轉著旋鈕,反反覆覆找一個同期聲準確的點,已經三天沒怎麼睡了,新郎來送完吃的又走了。
我們工作了一大會兒,我說:“老郝。”
“嗯。”
“老郝。”
“說。”
“將來我要死了,我家娃託付給你。”
她頭都不回:“當然。”
三個月後,我接到通知,離開“新聞調查”。
那天我回來得很晚,電梯關了,我得爬上十八樓。樓梯間燈忽明忽暗,我摸著牆一步一步走,牆又黑又涼。
想起有一年跟譚芸去四川的深山採訪,下了幾十年沒有的大雪,山裡滿樹的小橘子未摘,雪蓋著,我讓張霖站在車上,從樹上摘了幾個。拿在手裡小小鮮紅一粒,有點抽巴,冰涼透骨,但是,那一點被雪淬過的甜,是我吃過的最好的橘子。
中午走到鎮上,水管凍裂,停水了,我們找到一家小館子,讓他們下掛麵,煎了幾隻蛋,又切了些硬邦邦的結著霜的香腸。胖老闆娘拿只碗,紅油辣子、花椒油、青蒜葉子調的蘸料,又抓一把芫荽扔裡頭。
冰天雪地裡,圍著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