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騰的灶,吃點熱乎東西,李季說:“真像過年。”
我呢,在萬山之間,站在骯髒的筲地裡,腳凍得要掉了,深深地往肺裡吸滿是碎雪的空氣,心裡忍不住說:“媽的,我真喜歡這工作。”
現在我得離開了。
我從此再也沒有去過調查,跟同事們也沒有告別。能說的都已知道,不能說的也不必再說。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老郝,她從那以後,沒有再與出鏡記者合作,萬水千山獨自一人。但這話我倆之間也說不出口。
我在別的節目工作很久後,新聞中心的內刊讓大家對我說兒句話,調查的人把對我的話寫在了裡頭。陳威沒寫,發了一個簡訊給我:“火柴,什麼時候回來?”
我說:“等著,放心。”
他說:“不放心。”
我不知道怎麼回。
內刊上有老郝的一句:“她是我迄今為止所見意志最強的記者,相知六年,真希望再一個青春六年來過,我們再並肩。”
六年……六年前,還是二〇〇四年,大夥都在,不管去哪兒出差,多偏遠的路,外面雷雨閃電,車裡都是一首接一首的歌。計程車有音響就都跟著唱,沒有音響,就誰起個頭大家跟著唱,不知哪兒來的勁兒,嘯歌不盡,好像青春沒個完。
有一次,出差在哪兒不記得了,薄薄一層暮色,計程車上,我哼一苜歌:“我迷戀你的蕾絲花邊……”
“編織我早已絕望的夢……”有人接著唱。
是小宏。我轉頭看他一眼,這是鄭智化一首挺生僻的歌,我中學時代,一個人上學放學的路上,不知道唱過多少遍,從沒聽別人唱過。
他不往下唱了。
我又轉回頭,看了會兒風景,又隨口往下哼:“不要問我為何如此眷戀……”
這次是兩個人的聲音接下去了:“我不再與世界爭辯……”
我猛一回頭,盯著老範,她個小破孩,連鄭智化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會唱這歌?
她一臉天真地看著我:“你老唱,我們就去網上找來學啦。”
我不相信。
他倆說:“不信你聽啊。”
小宏對老範說:“來,妹妹,預備……起——不要問我為何如此眷戀,我不再與世界爭辯,如果離去的時刻鐘聲響起,讓我回頭看見你的笑臉。”
他們合唱完了,傻乎乎衝著我笑。
第二十章 陳虻不死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晚上十一點,我接到同事簡訊:“陳虻病危。”
去醫院的車上,經過新興橋,立交橋下燈和車的影子滿地乩晃,我迷糊了,兩三個月前剛見過,簡直荒唐……不會,不行,我不接受。我不允許,就不會發生。
一進門,一走道的人,領導們都在,我心裡一黑。
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他們說陳虻已經沒有任何反應。
房門關著,崔永元一個人站在病床邊上,握著陳虻的手。
我站在門外,透過一小塊玻璃看著他們。
陳虻一再跟我說,評論部裡,他最欣賞的人是小崔。
崔永元說:“二〇〇二年病好了以後,我回來工作,抱著混一混的心態。我也幹不動了,也沒心思幹了,糊弄糊弄就完了。那個節目收視率極高,其實是投機取巧。我內心裡其實是看不上那個節目的,一輩子做那個東西,收視率再高也沒意義。”
陳虻那個時候是副主任。小崔說:“他審我的片子,很不滿意,但他體諒我,知道我生病。片子裡現場觀眾連連爆笑,他坐在那兒一點表情都沒有,我就知道他心裡怎麼想。他不希望我這樣,但又不想給我太大的壓力,也不知道怎麼和我說。”
片子錄完,陳虻要籤播出單。
小崔說:“每次去找他簽字,他還問我身體怎麼樣。我說挺好,然後就走了。其實我很難受,我也知道這麼做不好,但我當時沒能力了。”
他站在病床邊,握著陳虻的手,我站在門口,從小視窗看著他倆。
崔永元說過:“我們這撥人可能都這樣,或者累死在崗位上,或者徹底不幹工作,沒中間道路,做不到遊刃有餘。”
崔永元和白巖松是“東方時空”原來的製片人時間發掘的,剛來評論部的時候,飯桌上同事常聊:“哎你說是時間厲害還是陳虻厲害?”他倆是一個戰場上的戰友,也是業務上的對手。
我第一次參加評論部的會,剛好是時間最後一次主持。他要離開了,坐在臺上,一聲不吭,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