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子周介紹,子歸上前見禮。她一身翠色裙衫,不施脂粉,只頭上別了兩枚銀釵,姿態大方自然。三人慌忙還禮,都不敢直視,低著頭拿餘光偷看那明媚的笑容,不約而同想起剛在芙蓉冢“碧落湖”見過的蓮花來。
等話題聊開,三兄妹陪著客人談談笑笑,說說講講,妙語連珠,雅趣不斷。吃罷飯,又坐了個多時辰,王、米、元三人驚覺時候不早,這才告辭歸家。
據元觺麟後來向同僚友人描繪,這一趟李府之行只能用“兩驚豔三讚歎”來形容。驚豔的當然是狀元郎一兄一妹,讚歎的卻是狀元郎府上藏的書(走馬觀花,他們並不知道多數是借來的,主人也不曾說明),喝的茶,吃的飯。三人皆是大家出身,見識不凡,讚歎物件雖然難得,不算絕品,唯有驚豔的物件,久久不能忘懷。
當時子周也在場,元觺麟拍著他的肩膀嘆氣:“子周啊,我本來以為你已經生得夠端正了,跟你大哥和妹妹比起來……嘖嘖……恕我直言,你該不會是……”
子周知道他是開玩笑,心裡卻對底下壓著的“收養”二字十分過敏。勉強笑道:“大哥乃大娘所出,妹妹系孿生,不折不扣一家人。”
王宗翰道:“原來如此。那你大哥真真了不得,把一雙弟妹教養得如此出色……”滿臉都是感佩,“認識你大哥這般人物,我算知道了如沐春風該是什麼境界。唉……”
米邵成笑道:“怪不得子周那樣聽大哥的話。我要有這麼一個兄長,我也聽話。”話鋒一轉,“不過,我卻不希望有那般美麗聰明的妹妹,遲早成為別人家的……”
眾人都笑起來,紛紛跺足遺憾沒有同去李府拜訪。
蜀中風氣本自開放,寓籍諸人流亡而來,許多老規矩也不怎麼在乎了,女子的限制反而寬鬆許多。大家拿妹妹開玩笑,子周也不惱,嘿嘿一樂:“舍妹待字閨中,兄長說了,終身大事由妹妹自主。各位俊彥有心,不妨扔個桃啊李啊試試。”
總而言之,從此這撥人都知道了,司文郎李子周家裡,有一個神仙似的哥哥,一個天仙樣的妹妹。李府又沒有長輩,年輕人說話自在,王、米、元三人就一直惦記著要再去,其他人也攛掇著想上門,因此六月裡小聚了兩回。後來因為天氣悶熱,子釋有點懶得動,這幫蹭吃蹭喝的傢伙還想登門,子周便以“家兄身體欠安”為由,都給回絕了。
這會兒迎頭撞上幾人,玩笑話說過,王宗翰問:“令兄身子好些了麼?”
“有勞王兄掛念,好多了。”
“那中秋節燈會,叫上你大哥和妹妹,出來一塊兒逛逛。”元觺麟熱情相邀。
“就是。”米邵成介面,“聽說從日華門開始,經“恩澤坊”、“恩榮坊”,直到“芙蓉冢”,沿途全都會佈滿彩燈。聖上擬親臨朱欄大街,觀看“碧落湖”露臺歌舞,不知將是何等盛況呢!”
即將到來的中秋燈會,子周也有所耳聞。點頭拱手:“多謝幾位盛情。我回家問問大哥。”
回到家,子歸在廚房備飯,大哥在後園澆花——不對,是看尹祥澆花。
尹府送來的六個僕人,都沒有改名字。跟著子周的是“平安”,應門的是“富貴”,打理花園的是“吉祥”。買來的六個,戶籍已經落在李府,心甘情願跟狀元郎一個姓。兩個丫鬟喚做“歌曲”,兩個小廝喚作“文章”。兩個廚娘,子釋要管人叫“饕餮”,遭到弟妹嚴厲指責。子周從內容上進行批判,子歸則著眼於形式:“好不好聽且不說,那麼多筆畫,認和寫都麻煩,叫他們學到哪年月去?”最後妥協成“味道”,一個叫“味娘”,一個叫“道娘”。
陪大哥站著,子周說起八月十五看燈會的事。
子釋道:“好啊。許久不出門,逛逛也好。”
沉默一會兒,子周終究沒忍住:“前方局勢如此緊張,宮中朝野,奢靡之風反而愈演愈烈——”覺得說了也白說,徒增煩惱,又停口。
子釋知道弟弟一直悶悶不樂。這根由兄妹三人都明白,卻是個無法解開的死疙瘩。事關理想追求,不是三言兩語講道理就可以講通的。哪怕是自己,都未必能若無其事波瀾不興,何況天生聖門弟子,懷瑾握瑜熱心入世的李子周?只能靠時間慢慢磨,用形勢緩緩逼,終有不得不做出抉擇的一刻。也許披肝瀝膽孤注一擲,也許仰天大笑飄然離開。這麼多日子自己鍥而不捨滴水穿石,效果總是有的。只不過,最後的決定權,終歸在當事人手裡。即使是兄長,也無法代替……
兄弟倆一前一後到了前院書房。《詩禮會要》補校工程三月前已經完成,子釋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