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一遍遍回放,給此時此地令人窒息的氛圍配上了最恰當的畫面,倒比親眼確認更加鮮明生動。
“還以為……早忘了個乾淨,原來不過是積的灰稍微厚點而已。風一吹,雨一澆,統統現出原形……”
伸手便想關上窗戶,隔斷空氣裡無所不在的血腥味道。合到一半,又停下來:“世上比這更殘酷更噁心的不知多少,何嘗沒有經歷過忍受過?為什麼單單受不了這個呢?什麼毛病啊……”
乾脆重新開啟,就在窗前站著。
長生以為他沒醒,一推門,被對面無聲立著的黑影嚇一跳,刀子差點出了鞘。
“子釋,這是……做什麼呢?”招招手,門外親衛提著燈過來,遞給王爺。
子釋聞言轉身,看見燈光裡的他格外高大,臉上微帶疑惑的笑容,分明與戰爭與死亡毫不相干。
“沒什麼,吹吹風……”
“晚上涼,別這麼站在風口吹。”長生回頭交代衛兵一句什麼,油燈掛在牆上,過來關窗。
“子歸……還沒來麼?”
“嗯。”長生關好窗,握住他的手,轉移話題,“自己摸摸,手指頭冰人!天氣熱更要小心著涼。”
子釋望著他,同樣轉移話題:“頭髮怎麼溼漉漉的?還滴水……”
“附近有個池塘,下去洗了一把。”
“有池塘啊?那可好玩。”
“可不是,會水的都在裡頭不肯上來——你就別惦記了。”
“我知道……”
“我叫他們送熱水來——肚子餓麼?”
搖搖頭。
“那就先洗澡。”
子釋忍不住一笑。
“你笑什麼?”
“睡覺、吃飯、洗澡……像不像等著挨宰的豬?”
“不像。——本來就是。”
子釋便要撓他。正笑鬧間,水送進來了。
“你出去,我自己洗。”
“我怕你掉裡頭淹死。”
“切!你這旱鴨子誰教會的啊?”子釋說著,試試水溫,開始脫衣裳。
“我說真的。一路上都沒正經吃東西,熱水一泡更沒力氣,多半進得去出不來。不信你試試。”
“可是……”
“可是什麼?”
子釋手裡捏著腰帶,半抬起頭,略帶促狹,笑意淺淺:“那你可得忍住。這種時候,我才不陪你胡鬧……”
“也不知道是誰忍不住,誰愛胡鬧?”長生一伸腿,踢開旁邊腳踏,抱起他整個扔進浴桶裡,“別玩了,好好洗。”
子釋於是聽話,正正經經洗澡。長生在旁邊給他添熱水。
桶裡那個洗著洗著,聲音低低的,沒頭沒腦來一句:“這許多年……哪能……一直忍著……”
長生一愣。卻對上一雙滿含憐愛疼惜的眸子。除卻遙遠的過去母親的目光,再沒有被這樣注視過,整個人頓時化了。
“忙……得很,哪有時間……想這個。實在……實在忍不住了,我、我就練功……”
——原來絕世武功是這樣練出來的。
子釋也不管自己一身水,默默站起來,就這麼抱住他。
長生自然而然回手摟住他的腰,同樣默默站著。
指尖無意中碰到後背上凹凸不平的舊傷疤,之前始終不敢提及的一些話莫名的就能開口了:“那時候……怎麼會傷成這樣呢?”
“……老爹要燒書齋,連同自己還有兒子閨女一起燒……房梁燒斷掉下來,正好一頭砸背上……多虧這一下,把我砸醒了。忽然就不想死了,拖著子周子歸連滾帶爬逃出來……呵……真是對老爹不住之至……”
“這樣啊……”
過一會兒,長生似乎想起什麼:“虧得你後來還跟我編排你爹正室外室的風流韻事……”
“好意思說我,你不也一樣?照葫蘆畫瓢,扯什麼嫡出庶出的謊……”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終於,長生抽出胳膊,慢慢捧起他的頭:“你說……你怎麼會是彤城李閣老的兒子?那李閣老……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子釋眉眼微微一挑:“你呢?你怎麼會是西戎王的兒子?那西戎王……又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說的也是……我這兒子……可把西戎王氣死了。”
子釋不置可否。半晌,淡淡道:“我這兒子……李閣老若地下有知,只怕要氣活過來。”
長生緊緊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