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終於揚起菜刀狠狠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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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裡,天上無星無月。
一輛列車在軌道上高速行駛著,好似一道閃電,劈開了濃重的黑暗,帶著人們衝向未知的地方。
李益和宋慈,就在這輛疾馳中的火車上。
這是一輛嚴重超載的火車。
座位上,過道里,甚至洗手間裡,全部擠滿了人和行李。
李益他們因為是臨時買的票,所以並沒有買到座位。
他們和五六個農民工一起,擠在兩節列車的連線處,在地上鋪了兩張破報紙,就這樣席地而坐。
因為是夏天,又是在這麼擁擠的火車上,人們的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聞的氣味。這氣味與熱氣混合在一起,無時無刻不在衝擊著他們的感官。
宋慈劇烈的咳嗽起來,似乎要把整個肺部都咳出來,整張臉漲得通紅,眼睛裡也溢滿了淚。
他的咳嗽聲引得旁邊的人紛紛側目,一位看起來五六十歲的老先生看不過眼,衝著呆坐在宋慈旁邊一動不動的李益嚷道:“小夥子,你兄弟都咳成這樣了,你還傻坐著幹嘛?趕緊替他拍拍後背順順氣吧。”
沒等李益說話,宋慈就擺擺手,示意不用了,緊接著就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李益面無表情的轉過身,伸出手在宋慈佝僂著的後背上輕輕拍了起來。
老先生又遞過來一瓶還沒有開啟過的礦泉水,“小夥子,來,給你兄弟喝口水,說不定會好過些。”
李益稍微遲疑了一下,點頭接過,擰開瓶蓋,把瓶口湊到宋慈嘴邊,讓宋慈就著喝了幾口水,咳嗽才漸漸平復下來。
宋慈感激的向老先生致謝:“謝謝您。”
老先生豁達的笑笑:“你太客氣了,大家出門在外,互相幫個忙都是應該的。今天你有困難我幫了你,說不定哪天我有困難就會有別人幫我呢。”
宋慈笑笑,轉頭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有微弱的風從車廂底部透過縫隙湧上來,撫上宋慈通紅的臉頰,帶來一陣爽快的涼意。
一片稀疏的燈光從窗外掠過,似乎是一個小村莊。
宋慈依舊面向窗外,淡淡開口:“幫了我,你後不後悔?”
李益正靠在堅硬的鐵壁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後悔又有什麼用呢?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宋慈轉過頭,看著李益依舊冷冽的側臉,半晌,才低低的說:“我知道這個時候說感謝有些不合時宜,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願意陪我一起走以後的人生。”
李益緩緩睜開眼,怔怔望著虛空中的某處,“其實,這對我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如果不是因為宋慈這件事,他恐怕這輩子都沒有辦法走出那個牢籠,一直將自己圈禁在那裡,和李國來相互折磨到死。
現在,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他終於離開了那裡,離開了那個被拋棄的李益,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對於即將踏入的、嶄新的、充滿變數的未來,李益是有些期盼和嚮往的。
可是,這份期盼和嚮往,卻又帶著沉重的罪惡感。
畢竟,他的手上沾了鮮血,這輩子都洗不乾淨的鮮血。
李益轉身,迎上宋慈的視線,在臉上漾起一個分外溫暖的笑來。
這是宋慈第一次在李益臉上看到這種笑,彷彿冬日正午的暖陽,驅散所有嚴寒,感覺舒服極了。
這一刻,宋慈突然意識到,也許這輩子,他都要和這個叫李益的男孩子依偎在一起了,共同承擔罪惡,共同分享快樂和溫暖。
不知何時,身側的手被李益緊緊握住,乾燥而溫暖。
兩隻倔強的刺蝟,在一場劫難之後,終於收起根根豎起的利刺,忘掉所有的針鋒相對、傲慢偏見,開始學習著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宋慈沒有掙扎,就這樣任他握著,低聲問:“我們到哪裡下車呢?
李益看向窗外,有黑魆魆的樹影一掠而過,如鬼魅一般,“我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在國土的最南端,有一座四面環海的城市,那裡有世界上最蔚藍的海水,有溫暖的太陽,還有高大的椰子樹。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能夠在這樣的地方生活,那該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情。”
宋慈看著李益刀削般的側臉,說:“我們就去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