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倩捲了她的畫像,穿窗而出。
此時這條大街上燈火一盞隨著一盞暗下,四宜齋也不例外。
正好,她少不得又穿透四宜齋的窗戶,進了王百萬家的書鋪子裡,挑貴的,取了些筆墨紙硯。
讀書人偷書不能說偷,說竊。
對於女鬼來說,偷筆墨紙硯當然也不能說偷,應該說劫富濟貧。
她一隻女鬼,連鬼身都不屬於自己,真正是兩袖清風,窮得無立錐之地。
聶小倩卷著畫卷和筆墨紙硯等一應寫書物事,出了四宜齋,此外,手上又多了一個順手牽來的竹籃子。
把東西放進竹籃子,她窈窕的身姿一轉,然後,隨雲髻插步搖簪釵,一身素練瞬間換了藍色的紗裙。
比之原先一身素白的飄逸出塵,多了幾分大戶人家女子的知性端莊,簡而言之就是多了人味。
她要是不顯形,三更半夜的,長街上憑空飄著一個竹籃子,怕不要把行人嚇個半死,傳出個郭北縣有鬼夜行,那就是禍事了。
如今顯了形,提著裝著各種物事的竹籃子,倒是可以大大方方的走了。
聶小倩決定在縣城裡逗留自然要找一個地方安頓下來,畢竟鬼可不同於人,見不得陽光。
不過她進得郭北縣,倒不是一味的遊玩,也聽來了一些街知巷聞,曉得一個好去處。
離開了文曲街,她往槐樹衚衕走去。
巡夜更夫恰好從槐樹衚衕巷口經過,看見聶小倩那一抹漸漸遠去的婀娜倩影,下意識就想叫一句“小娘子”。他以為黑燈瞎火的,聶小倩走錯了路,不小心闖進槐樹衚衕,想把她叫住。
可他嘴裡的“小娘子”三個字還未出口,倩影就沒入了黑暗之中。
“黃湯灌多,眼花了?”更夫打了個飽飽的酒嗝,揉揉眼睛,喃喃自語了一句,終究沒敢踏入槐樹衚衕看個究竟。
在槐樹衚衕的盡頭有一座莊園,原屬於郭北縣僅次於王百萬,姓李的一戶有錢人家,然而在一年前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遭遇蒙面賊寇滅門,雞犬不留,鮮血甚至流到了大街上,慘絕人寰。
自那一晚以後,這座莊園就成了遠近聞名,恐怖之處不下於蘭若寺的鬼宅,傳聞至今依然能在夜裡聽見有喊殺聲和哭泣聲,無人敢近。就連莊園附近好幾戶人家也不堪其擾,搬離了槐樹衚衕。
死寂的衚衕盡頭,李家莊園大門緊閉,門楣上掛著兩個飽經風吹雨打已然蒼白的破燈籠,在簌簌風中晃盪個不停。
聶小倩柳眉微蹙,站定在門前。
鬼宅鬼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有鬼。
人嚇人嚇死人,鬼嚇鬼呢?
她倒是不擔心被鬼嚇死,畢竟鬼連真正意義上的心臟都沒有,徒具其形,哪裡可能被嚇死。
沒有推門而入,聶小倩緬懷了一番看看左右無人直接飄起,越過牆頭。
莊園裡頭,依稀可見舊日的亭榭樓臺,在月光下暗影幢幢,顯得隱晦迷離。
踩著被落葉埋住了的石徑,她拐過一方影壁,經過一潭破敗的幽荷,走過長滿了蕭蕭秋草的空庭,進了莊園大廳,颯颯西風吹來,附近洞開的窗欞被吹得啪啪作響。
在大廳裡,聶小倩沒有感覺到莊園裡有什麼特別陰沉晦澀的地方,頓時明白過來,這什麼鬼宅,多半是道聽途說的荒唐臆言。
因為是人見人怕的鬼宅,宅子裡的物事都還一一保持著那個刀光劍影的晚上的原狀,月光穿過漏屋,處處可見暗黑色的血跡。
聶小倩不是能夠夜審陰日審陽的包青天,她連白天的陽光都見不到,自也無力查探李家慘遭滅門的真相。
穿堂過屋,她到了中庭的一間閣樓上。
站得高,望得遠。
月色皎然,如夢如幻,這座莊園裡最高的閣樓,風景獨好。
聶小倩推開閣樓的門,看到樓裡蛛網牽連灰塵滿鋪,柳眉蹙起來就是一拂袖。
呼,一陣陰風過處,煥然一新是不可能了,但蛛網塵土被吹拂一空,乾淨了許多倒是真的。
把一張倒在地上的繡墩扶起來,提到窗的條案前坐下,竹籃子的物事一一取出,整齊擺放好。
燭光點亮,水上硯臺,濃墨妍開,纖指拈毫蘸得筆飽,抬腕就是筆走龍蛇。
風吹雲動天不動,水推船移岸不移。
刀切蓮藕絲不斷,山高水遠情不離。
巧解姻緣說善惡,萬事悠悠當自理。
煙雨濛濛唱揚州,百年巧合話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