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村過年很熱鬧,三十那天一大早,家家戶戶便貼起春聯,在門口掛上兩隻紅燈籠。
燈籠都是自家做的,拿竹篾或是木條打一個架子,外頭糊上紅紙。形狀不一,方的,圓的,甚至牛頭狀或者魚形的。家裡有手巧的,便將紅紙像剪窗花一樣,剪出各種各樣的圖案再糊上去。裡頭放一截蠟頭,到晚上點起來,別有一番趣味。
吃過早飯,娃娃們換上新衣服,每人拿上一個像褡褳那樣的布袋子,挨家挨戶串門去。不管到誰家,都給抓一把花生瓜子,或是給幾塊自家熬製的糖果。
一個村子轉下來,布袋裡裝得滿滿的。三五個要好的湊到一堆顯擺自個兒得了多少東西,瞧見你有我沒有的,便相互交換一些。
去討東西的多半是男娃娃,女娃娃去的少,俱是五六歲到八九歲的。像沐蘭和月亮這些年紀超過十歲的,自是不會去湊那個熱鬧。
山子從二道爺家裡討得幾樣稀罕東西,沒捨得同旁人交換,一溜煙地跑回家裡,彆彆扭扭地遞給沐蘭,“這給你吃。”
沐蘭正挑著蝦線,騰不出手來接,伸頭看一眼,見他手裡捧著個油紙包,裡頭放著一塊豌豆黃,一塊芸豆卷,還有三四個小巧的糖耳朵。漁民家裡做不出這樣精緻的點心,想是二道爺那嫁到鎮上的閨女送回來的年禮。
她不是小孩子,哪兒能跟山子搶零嘴兒吃?衝他笑一笑,“我不愛吃甜的,你自個兒吃吧。”
山子興興頭頭地送了吃食,還當她會歡歡喜喜地收下。沒成想她不要,肩頭一下垮了下來。託著那個油紙包,送也不是,收也不是,一張臉憋得通紅。
沐蘭瞧他這樣有些過意不去,忙指了指數量比較多的糖耳朵,“要不你給我留一個這吧,旁的我都吃過,就這東西沒吃過。”
山子籲出一口氣來,臉色跟著好看了許多,“俺給你留倆。”
“成。”沐蘭不想再跟他推讓,打算日後從韓掌櫃那裡領了錢,多買一些給他,“多謝你了。”
山子又扭捏起來,“不……不用。”
撕下一塊油紙墊在灶臺上,抓兩個糖耳朵放下,便逃也似地跑出門去。
秀姑抱了一捆柴禾立在門外,見兒子一陣風樣從她身邊跑過去,臉色頗有些難看。進門放下柴禾,瞟一眼灶臺上的糖耳朵,明知故問道:“喲,這是打哪兒來的稀罕物?”
沐蘭如何聽不出她語氣之中的酸意,不動聲色地笑道:“山子討的,特意送回來給大春嬸嚐嚐的。”
秀姑聽她這樣說,便不客氣地捏了一個送進嘴裡,嚼兩下嚥下去,一臉嫌棄地道:“不就是裹了糖的麵疙瘩嗎?沒啥吃頭。我不愛吃,剩下那個你吃了吧。”
沐蘭笑笑不言語,繼續挑蝦線。
秀姑因她識趣,多少圓了臉面,意平了些,可心裡終究過不去那個坎兒。等大春從外頭閒逛回來,便跟他抱怨:“臭小子,真是白生養了他一回。有好吃的先想著媳婦兒,倒把親孃忘到腦後頭。”
大春悶不吭聲地聽她罵了半日,才回得一句,“不是你囑咐他對沐蘭好一些嗎?”
“我是囑咐過他,那他也不能有了媳婦兒忘了娘。”秀姑越說越委屈,“這還沒成親呢,成了親,這家裡可還有俺待的地兒嗎?”
大春心裡明白,她不光是為著眼前這點子事兒,打沐蘭替海子攬了活計,她就一直氣兒不順。揹著沐蘭唸叨過好幾回,說什麼福星福星的,不見給自家招來什麼福氣,光給別個招財進寶了。
她自家也知道大春沒有海子那樣的本事,眼紅不來,又怕得罪了沐蘭,把個送上門的便宜媳婦兒弄沒了,這才強撐著沒翻臉。
這會兒叫她嘮叨得不耐煩,忍不住把憋在心裡很久的話兒說了出來,“你莫一口一個媳婦兒地吃乾醋,能不能成咱家媳婦兒還說不準呢。”
他雖不知沐蘭是怎樣結識的韓掌櫃,可也猜得到絕不像她說的那樣簡單。一出手能就能幫海子攬到那樣好的活計,又怎會是一般的女娃娃?
方才跟二驢子還有旺財幾個湊到一處說話兒,提到沐蘭,旺財也說她是落到草窩裡的金鳳凰。
他們家山子現在還是一隻小家雀,長大了出息出息也頂多是隻魚鷹,哪兒配得起金鳳凰?偏秀姑不知天高地厚,拿鳳凰當雞,嫌人家吃食兒,還巴巴地等著收金蛋。
秀姑就不愛聽他說這話兒,“怎說不準?叫她十里八村找找去,看還能不能找著比咱山子更知道疼人兒的?”
“山子對沐蘭好,你罵他娶了媳婦兒忘了娘,這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