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者,下官聽聞徐府掛名家人多至數千,招搖在外,對太師的聲譽影響極壞。建議您主動削去那些假借的戶籍,使他們不能繼續妄借聲勢為非作歹……”海瑞提出第二條。
“……”徐階沉默片刻,方道:“茲事體大,卻不是一時能答應的。”
“這個不急,且讓我先說完……”海瑞點點頭,表示理解道:“據查實,太師府上所佔的田產,實在是數量驚人,影響很不好。”
“這個且容我一言,”徐階忙道:“老朽雖常年在外,回來後也不問瑣事,對寒家田宅之數不甚瞭解,但也知道,寒家名下大多數田產,其實並不屬於寒家,而是歷年親友所寄,此乃舊例,鄉里鄉親推脫不得。其實寒家本身沒有什麼好處,平白卻惹一身臊。這次能借此機會,將這個包袱卸下,也算去一塊心病了。”
“如此甚好。”海瑞頷首道:“這樣我給太師三天時間,三天後您給個明白的答覆,如何?”
“多謝剛峰體諒。”徐階緩緩起身,彷彿一下蒼老了許多。
海瑞攙著顫巍巍的徐閣老走到院中,扶著他上了轎,卻沒看到轎簾落下之後,徐階那昏花的老眼,竟漸漸變得犀利如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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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回到府中,兩個兒子忙上前攙扶徐階,卻被他狠狠推開,只好錯愕著目視老爹氣呼呼的背手走進書房,看那龍行虎步的架勢,哪有在巡撫衙門時的老態龍鍾。
“感情是在演戲啊……”徐琨小聲道。
“你才知道……”徐?撇撇嘴,他常年跟著老爹,自然對徐階的演技見怪不怪。
兩人跟進書房,見徐階背對著門口,負手立在花格窗前。
小心翼翼叫一聲父親,等了良久,才聽徐階緩緩道:“你們到底有多少田?”海瑞竟然說,自己家的‘產業之多令人駭異’,看來自己家的田產數目,絕對不是一般的大。
“這個……”兩個兒子互相對視一眼,吞吞吐吐起來。
“都這時候了,”徐階冷冷道:“還要瞞著我嗎?”
“爹爹誤會了,”徐琨小聲道:“主要是各房都有一本賬,從沒有個匯總,一時誰也說不清楚。”
“那就去查……”徐階雖然沒發作,但聲音冷得?人,更叫人難受。
兩個兒子趕緊下去,先帶人去各房取賬……這本來是各房的禁臠,絕對不許別房檢視的,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各房都知道,老三老四被關進了祠堂,連老爺子都親自去巡撫衙門求情,顯然徐府最大的危機就在眼前。因此都乖乖交出賬冊,然後匯總到徐階的前書房。
因為是徐府的絕密,所以府上的賬房統統不能用,只有徐?和徐琨親自上陣,再加上徐階的心腹幕僚李先生和呂先生,四人噼裡啪啦的撥著算盤子,從中午一直算到晚上。
他們在裡間算,徐階就在外間等著,他本想看會兒書,但聽著那啪啪地算珠聲,就心煩意亂的看不下去,只能閉上眼假寐。腦海中也不知怎麼,就回想起五年前的景王退田事件……嘉靖四十四年春,景王朱載圳薨逝,身後無子,其在楚地的封國自然廢除,但景王府在封地是有幾萬頃皇莊田的,這些莊田在其死後,被他的戚族、署僚所佔據。這些田莊原先自然屬當地百姓所有,因此民憤很大,幾乎釀成變亂,後來徐階奏請退田,奪景府皇莊田地分給當地百姓,以致‘楚悅’,至今稱頌他的恩德。
五年前,自己令景王府退田,而今又輪到海瑞令自己退田了……徐階自嘲的笑了起來,笑完後卻是一聲蕭索的長嘆。漸漸地,他閉上眼昏昏沉沉神遊,好像自己重新回到北京,還是那個呼風喚雨的帝國首輔,一道廷寄就撤了這個不懂事的海瑞。
直到被兩個兒子叫醒,徐階才跟昔日的榮光話別,重回現實:“查清楚了嗎?”
“大體有個數了。”徐?惴惴的把一章清單奉上道:“父親千萬別動怒。”
“……”徐階看看他,沉默的接過來,瞄了一眼最後的數字,兩隻眼便瞪得溜圓,再看一眼,確定無誤,便兩眼一黑,靠在躺椅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徐?趕緊上前,又是撫背,又是按胸,徐階才漸漸回過身來,一臉不可思議的盯著徐琨道:“你們要這麼多地幹什麼?想找死也不是這麼個找法!”
“父親息怒,”徐琨趕緊跪在地上,惶恐道:“您多年離開家鄉,可能不知道這些年跟從前大不一樣了,如今松江百姓不再以務農為生,許多家夫妻都到工場做工,便把家裡的土地投寄到大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