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長。
溫暖的夕陽總是帶給人疲倦。
君王也會疲倦。
趙覺正站在內殿的院子正中,他的右邊就是那棵百年老樹。
年老的樹木卻仍蓬勃著綠意,在初秋的時節,依然自在如春。
它見證了一切。
趙覺只覺得他想知道的若是問了它,它也會知道的。只是它永遠不會開口,告訴自己任何事情。
不會。
這幾日,他已找遍了宮中,卻仍不見那月白色的身影。
竹林,朝殿,密室。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他們未曾相見之時的樣子。
不對。那片竹仍在生長。它們自己生長著,不需別人的照料。趙凜即使在,也定不會去管它們。那是它們的生存本性。多了人的照顧,反不成材。
而人呢?他自己,是不是也不需要趙凜,若是有了他的幫助,反而不利?
趙覺不知道,他不願再想。不安的感覺如何去克服?那便是不要去不安。只是人怎麼能阻止自己去不安呢?他卻是皇帝,他能做到。或者,他能以為自己做到了。
這也是不錯的。
至少第二天趙覺站在陸人非面前的時候,從容不迫,毫無一絲破綻。
他看著那張柔媚卻一本正經的臉,威嚴地開口道:“近日西夷之事國師可聽過?”
陸人非道:“聽過。那事情已過去了,皇上還有憂慮?”
趙覺道:“西夷他日若壯大,對大儲必甚為不利。想必國師是清楚的。”
陸人非道:“皇上,臣知道皇上有慮,此事皇上可與朝中文武大臣商議。臣不懂此道。”
趙覺眯了眼,半晌,道:“國師可有辦法尋到神通的仙人?朕想為大儲的未來求訊問道。”
陸人非道:“皇上,臣自當盡力,可是恐怕臣未有那般本領,只能傳達心意,祈求神明能夠回應,至於招見仙人,卻無能為力。”
趙覺沒有說話。
他盯了陸人非一會兒。那張正經的臉仍是嚴肅著。就算是不答應倒也說得真誠。
其實陸人非想必也是無法找到趙凜的,於是趙覺不再問。他更不想讓陸人非多知道什麼。
國師的府址是一所道館,雖然已不設華飾,氣派卻仍讓人覺得難忘。趙覺正處的這間房屋,便是府中最氣派的正廳。廳正當中,一口巨型四腳方鼎佇坐。鼎中焚燒的煙塵繚繞,恍如超世仙景。
趙覺凝望那鼎許久。煙濃濃地升起來,又散在空中。遽然想到了什麼,隨即心中狂跳,趙覺立刻起身。未等旁人開口,就已出了國師府。
祠堂。
這裡並不是一般的祠堂。太廟的華貴是難以言喻的。這裡似乎是這座偏較簡樸的皇宮中最為裝飾華麗的宮殿。從外看去,便足夠令人歎為觀止。
這裡的香火是永遠不斷的,但並非這裡就人來人往。朝拜祖先卻也是每逢重大節日或事務才有的的事情。
於是趙覺走進這太廟的時候,殿中闃無一人,煙火焚燒的氣味在大殿中久久瀰漫,似乎已散不去。走入這裡,就被沉鬱的歷史厚重之感壓得寸步難行。
但是趙覺仍大步流星地走過殿堂,他眼中此時已看不到別的景象,心跳隆隆,噴薄欲出的熱血激盪。
他徑直神龕前,站住凝視一眼,便找到他欲尋的那一個。
這無疑是大殿中所有神龕裡規模最大的一個,似乎有了它後,別的神龕便再不敢逾越。
所謂不祧之祖,正是如此。
趙覺冷冷道:“出來。”
沒有反應,沒有一絲的反應,大殿中四處焚燒的檀香,就像被焚燒的耐心,一點點散進空氣。
趙覺又含怒道:“出來,你給朕出來!”
對著那隻紋絲不動的牌位,趙覺震怒,前進一步,伸出手,將牌位拿出來,順勢摔在了地上。
“蹦”的一聲,深紅色的牌位跌墜在地,不一剎竟有煙霧自木下升出。
眼前的景象似乎不可思議,濃煙瀰漫,相攀上升,及至人高,方相散去。
然後,趙覺就見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個人。
趙凜出現在煙霧後,散去的煙霧露出了他的面容。凝著眉垂首而立的人,沒有了平日的瀟灑,卻有些沉重似的。
趙覺卻已顧不得那些許多。
他已上前抱住了趙凜,就像抱住了他一生的夢想。
至少的確是他這幾日,唯一的願想。
迎接他的是冰冷的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