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陛下舉宴,太子命人撰文慶賀,特地遣中舍人進呈。”
皇帝臉上就浮現出笑意來,低聲道:“拿來朕看看。”
——皇帝是想,太子也該長大了。他很覺得這兒子是讓自己給寵壞了。他生母早亡,自小便在太后宮裡討生活,處處小心,事事算計。跟太子這麼大的時候,抬一抬眼皮就知道眼前人懷的是什麼心思。想要算計什麼人時,前途後路都顧慮得一清二楚,隱忍著幾年不發的情形也經歷過。但太子做的又是什麼事?
他並不指望太子能跟自己一樣深沉隱忍——他自己也是迫於無奈,很知道其中酸楚。這些年苦心經營,為的就是給兒子鋪平道路。
不過太子也該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不能做些什麼。又該怎麼做,不該怎麼做。
所以他就藉著賈麟一事發了脾氣。指望著他能反省,改一改作風。
也不是真不讓司馬煜出席。
書卷呈上來,皇帝翻開一看——構架中規中矩:先是浮比虛辭,誇讚盛會。繼而表示自己之前做了錯事,如今已深刻反省。最後再說不能參與盛會,他很遺憾並沉痛,懇請父皇開恩,就放他出來看看吧。
皇帝失笑。
他還以為司馬煜會走歪門邪道私下混進來,看來是知道收斂了。
便問道:“誰給他出的主意?”
中舍人便有些汗顏——太子沒讓人近前——便搪塞道,“王長史家的長公子與衛中書家的二公子在殿裡。”
皇帝頷首,不再說話。
早有人對太傅耳語一番,太傅抬頭望座上,見皇帝果然在看東宮呈上來的書卷。便規勸道,“逢此盛會,儲君不在,難免令人惶恐。”
皇帝微微一動。抬眼看看坐席上的琅琊王、會稽王、海陵王,默然無聲。片刻後,吩咐侍從:“讓太子過來吧……路上別忘了先去看看太后。”
謝漣望見上邊的動靜,只安靜的啜了口薄酒。
從開宴,崔琛那雙狼崽一般的灰眼睛,就沒有離開他身上。謝漣只做不知道,徹底無視。
坐他一旁的沈田子已經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悄悄側身跟謝漣搭話,“對面那個灰眼睛,長得像胡人的,是誰?”
謝漣道:“是清河崔家的嫡子。”
沈田子越發彆扭,“就是那個崔琛嗎?我聽說他母親是個鮮卑人。他從小就跟野狼廝混,十二三歲就殺過人。那眼神果然不良善之輩能有的。”
謝漣低頭抿酒,剋制笑意,“看著兇惡,卻未必禁打。”
沈田子不以為然,“我是不會跟這種人打交道的。”
一巡酒盡,歌舞換了新曲,宮女們也流雲般上前,給客人們更換杯盞。
兩個人的話便中斷了。
謝漣接了酒,掃了對面一眼。忽然覺得盧軒座前斟酒的宮女背影有些面熟。
——那宮女斟了酒並沒急著退到席後,反而捧起酒杯,奉給盧軒。那雙手白淨修長,指端並不曾嬌媚翹起,卻別有一種白玉般的清頎。姿態也嫻雅大方。
受風氣影響,本朝女子常有風流之舉,對男人明目張膽的欣賞,最不扭捏。想當年檀郎出行,大姑娘小媳婦們手拉著手將他攔住了,肆意圍觀。人聚得多時,有擠不上前的,也要投一枚木桃過去,聊表寸心。是以才有擲果盈車。這宮女不過奉一杯酒給他,也不算什麼。
但謝漣還是覺得有哪裡不搭。那宮女起身避讓到盧軒身後,他便看見那雙低垂著的,幽潭般清冷流波的眼睛。
謝漣“噗”的就噴了。
沈田子:“怎麼了?”
謝漣扶了額頭,“……有些醉酒,我出去透透風。有人問起我,請沈兄幫忙搪塞一二。”
沈田子道:“好說。”
那邊盧軒已經從宮女手裡接了酒,啜飲一口。
他生得儒雅,出身又清貴,從來都不缺豔遇。但這宮女美貌令人難以自持,他也小有些心蕩神移。
崔琛掃那宮女一眼——沒興趣。又看謝漣,見謝漣起身離席,便也低聲對盧軒道:“我出去走走。”
盧軒叮囑,“出門在外,不要生事。”
崔琛笑而不答,已經悄悄退席,跟著謝漣逶迤而去。
王謝堂前(四)
阿狸望著潭中碧水又發了一會兒呆,才將東西收拾進荷包裡,起身回去。
從流玉亭出來,穿過一個花園、一道高牆,便是一條宮道。道路往南去是皇帝住式乾殿,往北去可達華林園,往東通著太后宮,西邊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