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瘴跌生。他碎成了百十塊,青綠色的臭氣一下子衝了出來,彌散了整個廢屋。這股氣太厚重,竟然無法化成煙霧,只能結成凝重的雲,沉沉地壓在地面。我從沒見過那麼多的面孔,它們從虛空中不斷地衍生出來,海浪一般衝向我,讓我無法呼吸。它們吼叫、悲鳴、長嘆、呼嘯……它們圍著我說:
“看著我,看我是如何死去的。”
我倒向地面的那一瞬,忽然看見了它的眼睛。它們是綠色的,彷彿昆蟲的翅膀。它筆直地看著我,彷彿要用目光在我的身上豁開一個洞來。朦朧中,有個聲音說:
“你會後悔的。”
五
開始的時候,紅鱒把千和另一位店主弄混了。她冒冒失失地闖到他的店裡,把錢和訂貨單放到桌子上,然後轉身趕往下一家店。跑出了兩條街後,紅鱒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她冒著雨衝回去,一面跑一面籌劃著一場唇槍舌劍的持久戰,等到趕到那裡,卻看見千拿著她的錢站在門口,笑著的臉有一點陰謀得逞的小快樂。
太婆婆說起他的時候,總是很開心的口氣:“那個賣藥的孩子呀……是個有意思的孩子呢……”
他們遇見那個女生的那天,下著很大的雨。轟隆隆的雷聲吵得家裡的人異常興奮,紅鱒逃了出來,跑到千的店裡找他下棋。他們下到一半的時候,她剛好進來。她看起來十四五歲,白衣皓腕,綢緞一樣的黑髮,漂亮的側臉。紅鱒看著她,想要一個和她一樣的娃娃。她剛要開口把這念頭說出來,便聽見了千的心。它整整漏跳了一拍,取而代之的,是花瓣落地的巨大聲響。
她說她叫蘇畫葉。千瞪著她,彷彿第一次聽見人類說話。她不睬他驚訝的表情,繼續說:我要買治頭疼的藥。
標本(7)
蘇的樓下住著個經常發脾氣的男人,她因為這個天天睡不好覺。千聽了她的話,點了點頭,回屋拿了個小木盒給她。那裡面躺著一隻小小的蠶。“這是可以吃掉人的怒火的蟲子,”他說,“你把它放到那個男人家的窗臺上,每個星期到我這裡換一隻。”
蘇也是個奇怪的人類,一句話也沒問便走了。千站在門口看她的背影,遲遲不願離去。紅鱒說:“你在看什麼哪?人都走了。”他笑:“我在看雨。”
一個星期後,蘇又回來了。這一次紅鱒看見了她的笑,明白了千的心為什麼會發出茶花落地的聲音。她來換蟲子,又問了千一些事情。她習慣皺眉,細小的“川”字橫在白皙的額頭上,像細絹被風堆出的褶皺。千挑選不同的句子,它們變成蘇唇邊的輕揚一笑。 他們說話的時候,那隻盒子就靜靜地睡在角落裡,像是蟄伏在黑暗中的一枚繭。
千倚著門看蘇走遠,眼裡的墨色暴露了自己沉迷的深度。紅鱒說:“今天又沒下雨。”他露齒一笑:“有的人比雨天還要好看哪。”
之後的兩個禮拜,千的店都沒有開門。那段時間裡,鎮子上出了件大事。有一棟公寓的居民,一夜之間都變成了木乃伊。市裡研究所的老爺爺老奶奶們都來了,拿著地質勘探的儀器和各種奇形怪狀的燈。報紙上說,有可能和地下的高溫氣體洩漏有關。家族裡的人都擔心起來,嚷嚷著是不是搬到更好的水域去。太婆婆說:“這件事沒那麼嚴重呢。不過是小孩子的事罷了。”
然後又過了半年,在下雨的街道上,紅鱒碰見了那個噬魘者。
“錦鱗家的紅鱒麼?”她問,“還記得我麼?”
記得的。是她殺了錦鱗家的死對頭,那條叫做剎鎮冰的黑龍。太婆婆說要對噬魘者恭順,因為她是恩人。
然而紅鱒仍然感到很害怕。她怯怯地點一點頭,想要逃走。
像是看出她的擔憂一般,噬魘者伸出手,輕輕地撫住了她的肩。她的手真熱啊,像火一樣。人類的手都這麼熱麼?
“透過躍龍門的考試了麼?”
紅鱒愣了一下,隨後心口忽然變得很甜很暖。“過了呢!”她指著新長出來的龍角,噬魘者很欣慰地點點頭。“我聽你太婆婆說,那家藥店的鑰匙在你這裡,能不能帶我去?”
千的藥店!紅鱒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起來。好久沒有看見他了呢。“我帶你去!”她拽著噬魘者的手,它現在摸起來不那麼燙了。她跑得很快,那個噬魘者慢吞吞的,像一條小蛇。那道門仍然斜斜地站在那裡,就像千剛剛從屋子裡出去一樣。紅鱒把千給的那把鑰匙拿出來,插到鎖孔裡,門“咔嗒”一聲開了。她推開門,燈一瞬間自己亮了起來。
“漂亮吧!”她側開身子,驕傲地說。
那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