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爺趙壁光頗有交情。這次到荊州訪友,回程順便乘貨船返家。見臺如果有意,何不同舟上行?”
“在下求之不得,特此先行謝過。”林彥離座長揖為禮:“在下姓林,名俊;那是舍弟林傑。兄在何處止宿?在下兄弟晚間越寓拜望商討乘船事宜,不知傅兄是否方便?”
“小弟落店鴻泰老店,住玄字第六號西院上房。相見也是有緣,晚間小弟作東,同至賞江樓小酌,賢昆仲肯否賞光?”
鴻泰老店就在川楚老店隔鄰,方便得很。
“傅兄,理該兄弟作東……”
“呵呵!別忘了,小弟算是主人,不要和小弟爭了。”傅天奇搶著說:“聽口音,林兄像是江南人氏,而令弟的官話似帶北方口音。”
“兄弟的官話也相當流行。”林彥改用官話:“我兄弟遊學三載,鄉音略改。”
“林兄仙鄉……”
“應天府。”
“下江大地方。”傅天奇一雙亮晶晶的明眸盯著芝姑娘:“傑兄也是在學的生員?”
“在學?算了吧。”芝姑娘笑笑:“在學苦得要死,哪能外出遊學?傅兄在學嗎?”
“一襲青衫,冒充斯文。”傅天奇抖抖衣袂:“好在世間只重衣冠不重人,誰會介意誰是否在學?據說應天府以東,蘇揚一帶的人,上街穿綢著緞,回家沒米下鍋,不知是真是假?”
“也不盡然。”林彥替芝姑娘解圍:“不過下江民豐物富,謀生容易,風氣趨於浮誇奢侈也是有的。一兩百年來,王法規定不準士農以外的人穿綢著緞,日久禁弛,也難怪有人穿起來抬高身價,風氣所趨,很難判斷誰對誰錯。”
“聽說金陵十六樓是人間仙境……”
“那地方不是你我這些人該去的地方,我相信金陵勝蹟,決不是秦淮十六樓。”林彥正色說:“虎踞龍幡的金陵,最令人肅然起敬的該是雨花臺,方先生雖然早已和他的十族引頸就戮,實際上未死。”傅天奇目不轉瞬地注視著他,良久,方幽幽地說:“林兄,你有無窮的悲憤。”
“沒什麼。”林彥淡淡一笑:“無意功名,志在江湖,如此而已。”
“哦!剛才林兄扣住張三的脈門,指上不見著力形跡,而張三卻脈閉骨張,這種精巧的擒拿手法,似乎像是武當的內家絕學,林兄是武當高手?”
“武當的點穴制脈奇學,宇內無雙,制人不著形跡,我這粗手粗腳八輩子也沒福緣身列武當門牆。到是傅兄人如臨風玉樹,目朗鬢豐已獲內家真傳。不過,依兄弟估量,傅兄也不是武當門人。”
“何以見得?”傅天奇笑問。
“百餘年來,武當高手輩出,一代比一代高強,僅點穴術一門,就由三十六手衍化為一百零八手。門人子弟在江湖行道,那一股子名門大派的氣度,確是有點與眾不同,留心些不難發現出異處來。”
“聽說學舍的生員,弓馬都十分了得,是真是假?”
“據在下所知,一百年前確是如此。以江寧府學來說,在正德朝以前,三射的距離是三百步兩百步一百五十步,或以三中二為入選。現在嘛,分別改為兩百、百五、一百、三射中一便是上選了,而且鵠的比往昔大了一倍。傅兄也習弓馬?”
“弓嘛!小有涉獵,馬可就一竅不通了,此地根本沒有養馬的必要。”
兩人談談說說,頗為投緣。傅天奇主婢,乾脆把茶果移來同桌,不時向林彥探問江南的風光,也偶或提及技擊的事。
林彥對江南的風光不陌生,當然他也明白傅天奇在探他的口風,所以他就小心應付,有問必答,在表明他確是來自應天府的人,而不是從大河北地南來的遊客。
芝姑娘一直就靜靜地聽,極少插嘴,用她那清澈靈慧的大眼睛作冷眼旁觀,小嘴角出現神秘的笑容。
同樣地,侍女小秋也在冷眼旁觀。
不久,話題終及於時局。
“林兄,你聽說過天下四大奸閹嗎?”傅天奇左手將一枚棗核捏得粉碎:“也有人叫他們做四大閻王,也叫四大寇,或稱四大妖孽。”
“聽說過。”林彥按下心頭的激動:“山東的陳增,陝西的梁永,雲南的楊榮,與貴地的陳奉。其實,不止四個。廣東的李鳳,遼東的高淮,浙江的曹金,江西的潘相,福建的高寮,臨清的馬堂……哪一個不是吸髓飲血,禍國殃民的禽獸。五年前,陳奉激起武昌民變,鬧得天怒人怨,血流漂杵。那惡賊到達荊州時,上萬民眾罷市示威,磚石如雨,殺陳賊的呼聲,十里外可聞,好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