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共有二十位旅客,數十擔江南土產,板主忙得不可開交,下貨點貨、僱請夫子、找主事人請數十名縴夫牽纜……旅客的一切,只有自己處理了。
村中相當熱鬧,十餘艘早到的船,帶來了兩三百位旅客六家旅店幾乎客滿。
這裡的旅店皆規模不大,大半因陋就簡,只有三家設有可容納攜眷旅客的大房,其他都是又髒又臭的大統鋪,一間房擠上二三十位旅客,每人僅佔三尺鋪平常得很。
姑娘穿的雖是男裝,女人仍然是女人,她怎敢與其他的男人擠在大統鋪裡並頭睡覺?女孩子走江湖麻煩得很呢。住宿不便就是麻煩之一。
跑遍了六家旅店,就是找不到房間。三家有大房的客店,皆被有眷的旅客住滿了。
小村只有前後兩條街,百十戶人家。兩人無可奈何,眼看天色不早,兩岸奇峰插天,天黑得早,再找不到宿處,問題大啦。
“先找地方填飽五臟廟,回頭到碼頭找板主。”林彥將隨身攜帶的小包裹搭上肩:“在船上過一宵總比露宿街頭好。”
“不可能的。”芝姑娘苦著臉說:“為了卸艙下的貨擔,船板都取掉了。船頭全是水,也不能睡。”
“這……吃不要管,食罷再說。”
“也只好如此了,在碼頭睡一夜也無妨。”姑娘不反對露宿,她有太多的露宿經驗。
他倆在一家小食店進食,鄰桌有三位食客,操著濃重的鄉音,一面進食一面聊天。
食畢,店夥送來一壺好條。鄰桌的三位食客,也正在喝茶,仍在大聲聊天。
林彥心中一動,扭轉身向鄰桌坐得最近的食客說:“老哥請了,請問這裡到歸州還有多遠?”
他的口音帶有湖廣腔,彼此相去不遠。食客用手抹抹大嘴,眯著眼反問:“你問得很奇怪。這裡不是歸州嗎?”
“在下的意思,是指歸州城。”
“哦.快了快了,上灘不久就到了。”
“你老哥好像是州城的人。”
“是呀,但不是州城的人,是舊歸州城的人。”
“歸州還有新舊?”
“是的,本來州城遷來遷去,灘上的愛子城也曾經是州城。最近遷走的一次,已經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哦!客官是到歸州的?”
“對,到歸州訪友。老哥是歸州人,地頭一定很熟羅。”
“哈哈!歸州能有多大?三五百戶人家,活了一輩子,當然熟啦!”
“請教,貴地有沒有姓符的人?靈符的符,四五年前從下江遷來的。”
“姓符?怪姓。”食客沉思片刻,眼神有些小變化:“沒聽說過。”
“也許你老哥地面並不熟。”林彥笑笑說。
“什麼話?”食客惱了:“新歸州舊歸州,哪一家我不清楚?你……”
“城郊你也熟嗎?不見得吧?”
“見了鬼了,城郊除了山還是山,只有鬼佔而無人住,你認為我熟不熟?”
另一名食客哈哈大笑,笑得曖昧。
“張老五,你笑什麼?”食客不悅地問。
“王老哥,這位客官的意思,並不專指城郊。”張老五加以解釋:“大概是指鄉下。郊與鄉是不同的,郊僅指城廓附近,鄉就大啦!”
“對。”林彥介面:“在下的意思是指四鄉。”
“這個……”食客不再吹了。
“沙鎮溪一帶,你就沒有去過。”張老五說。
“這……往上走。我是沒去過。”張老五隻好承認。
“沙鎮溪在何處?”林彥問張老五。
“在州西十幾裡,是一條小溪。江口附近本來有一座巨大的石樑攔在江面,那年新灘山崩江水暴漲那座石樑突然失了蹤,水勢平下來了。”張老五熱心地解釋:“溪口往西,上游三四里半山腰,就有幾戶人家。船經過時,你抬頭上望,那幾家人就住在你頭頂上的高空裡,吐口痰也可能掉落在你的頭上。像那些地方,八輩子也沒有人去過,誰知道他們姓甚名誰?光從山下往上爬,也得爬上老半天,鬼才願意去打聽他們姓錢趙孫李。”
林彥感到相當失望,歸州地面不大,找一個人該無困難,反正只有兩岸有人煙,一問便知,沒料到山裡面還有人居住。
那些人真成了所謂化外之民,兩山相隔似在咫尺,雞犬相聞門戶相望,但走起來上山下山,花一天工夫也不見得就可以走到,鄰居之間咫尺天涯,老死不相往來並非奇事,這種地方想要打聽一個人,得花多少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