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打進眼裡,看得眼睛發痛,竟什麼都看不到。就在這一刻,隆隆馬蹄已到他跟前,他來不及反應,袁世凱和他的馬隊就風一般地颳了過去了。
第二天,雨後放晴,春陽暖融融的,視線極好。他們又去。但袁世凱沒有出來跑馬。第三天,第四天,接著又去,還是沒見到馬隊的影子。他們怕讓人看出來路,就不敢再去。隨口向客棧掌櫃打聽,說袁大頭又縱兵殺人去了。
等到濟南春意已濃,太陽曬得行人要出毛毛汗的時候,他們焦躁起來,盤算著要先回北京。就在這時候,機會又一次來了:朝廷的欽差專程趕到濟南,要在巡撫衙門為袁世凱實授山東巡撫。這一天,是1900年3月14日,合大清光緒二十五年的春末。
一九
3月14日的月亮從大明湖下升起來,黃澄澄,溼潤而圓融,照耀著西施樓、濟南城、千佛山,還有脈脈湖水,萬里關山,一派的清暉。兩個人走到西施樓下,譚楚鼐忽然向包博望小聲說:“我想到了李白的兩句詩。”包博望問,“哪兩句?”
譚楚鼐念道:“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包博望一笑:“真要是長安,那該有多好。”
西施樓下停滿了轎子,騾車,垂柳下還拴著幾十匹好馬。月色好,地氣回暖,沿街擺著飲食攤,行人熙攘,夾著些斜挎長槍的袁家兵在晃來晃去。譚楚鼐留在樓下望風,包博望一個人跨進院門。他手上捧著個紅緞的盒子,就像預備送給姑娘的禮物,其實裡邊就盛著那隻科爾特“拓荒者”。他擔心從腰間拔槍不利索,才臨時想出這個主意。今夜的心情,比茶鋪那天更平靜。西施樓裡笑語歡聲,大堂裡擺滿花籃,燭影搖紅,果然是夜夜良宵。他看見自稱香脂孃的鴇母託著黃銅水菸袋,正在紅光粲然中招呼客人,顧盼生輝。
第三章 月滿西樓(6)
他走過去對她說:“好媽媽,豆莢兒今晚沒許了別人吧?”
香脂娘依稀認出他,笑道:“可惜,有人比少爺早了一步了。”
他說:“是袁大官人吧?”
香脂娘點頭說:“是袁大頭。”
他說:“我正想見見這位老哥呢。”他把氈帽、圍巾都解下來,放在櫃檯上,晃了一晃紅緞盒子。“請媽媽帶個路,我有東西捎給他。”
西施樓有三層,豆莢兒在頂上。包博望和香脂娘齊肩並行,在轉上回廊拐角時,她吐出一口煙霧來。煙霧的味道,甜絲絲,迷迷糊糊,讓他有點兒心亂,一腳下去,竟踩在一枚桂圓的核上,身子啪地就滑倒了,那盒子滾出去幾步遠。他回過神來,盒子已在香脂娘手上。香脂娘說:“少爺出手這麼重,只怕是一坨金子?我先飽飽眼福罷。”他撐起身,穩住神,一手拍著她熟透的豐肥臉頰,一邊把盒子抓過來笑道:“真是一坨金子,媽媽驚叫起來,還不嚇壞了客人!”她噘嘴做了個嗲相,說:“喏,就這間屋子了。”包博望點點頭,把手伸進盒子,用腳尖輕輕把門踢開了。
他低沉地喝了聲:
“袁大頭!”
屋內爐火熊熊,一張鋪著虎皮、龍椅般###、燦爛的椅子上,躺著上身赤條條的袁世凱。他的懷裡圈著一個水紅肚兜、小小巧巧的姑娘,正嘴對嘴地喂他喝酒呢。包博望再叫了一聲:“袁大頭!”袁世凱把姑娘往側邊推了推,問:“你是誰?”包博望不說話,用科爾特黑洞洞的槍口指著他的眉心。袁世凱眼裡流出疑惑的光,他咕噥道:“開×###玩笑啊?”
包博望穩穩地開了槍,子彈準確地穿過他的眉心,把他釘在了椅背上。豆莢兒立刻暈死了。包博望上前一步,照袁世凱的圓頭圓臉連補了四槍。槍聲異常暴烈,蚊帳、窗戶紙,還有一地的月光,都被震動得瑟瑟發抖。他轉身出門,透過欄杆,看見譚楚鼐在街上不住地向他招手。他走到拐角,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
“你不要走!”
他回身就是一槍。這最後一顆子彈,他是給自己預留的,卻擊中了香脂孃的眉心。他一下子傻了,愣了愣,才撲回去把香脂娘抱在懷裡。香脂娘已經死了,但身子還是溫軟的,那雙有皺紋、有憐愛的眼睛和發嗲的厚唇,還在向著他。譚楚鼐在街上急得直呼“博望!包博望!”但他單腿跪在迴廊上,一點氣力也沒有。接著,樓下就是一片混亂的哨聲、罵聲、槍聲。
譚楚鼐想逃,卻被一群湊熱鬧的百姓揪住了。隨後,袁家兵亂槍齊發,把他射成了蜂窩。
二十
包博望在黑牢中關了三個月。這期間,軍法官幾次入獄審問他。他對所有的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