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3 / 4)

小說:所有的鄉愁 作者:蠍子王

頭一回用大將軍的派頭,淡淡吩咐:“擺酒。”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第一章 兩全莊(3)

酒從下午喝起,直喝到皓月從江上升起,把武昌城的紙窗瓦屋都映出脈脈的青暉。包懷仁喝得燥熱,不耐煩把袍子脫了,裸出砍掉膀子的殘體,豹紋一般數不清的刀傷、劍傷,還有被箭矢咬瞎的左眼。達魯花赤在月光下看見,說不出的駭然。包懷仁舉碗笑道:“別犯愣,喝吧,喝死算×!”達魯花赤撲地跪下來,叩頭道:“將軍心裡有苦,請說給下官聽。”包懷仁望著滔滔的江水,望了又望,似乎今夜才發現天上、水裡兩輪圓月,讓人有無限的愛憐。

他眼角滑下淚水來,輕聲說:“請大人代我泣奏皇帝,別打了。”

達魯花赤當晚就寫了一篇五千字奏文,直寫到江心發白、雄雞和一籠小雞都開始了有力地喊叫。隨奏文一塊交驛卒發往大都的,還有包懷仁的一匹素帛,和他從八歲閨女手腕上解下來的兩隻玉鐲。

來自武昌的這份奏文和禮物在呈進皇宮後,就再也沒有訊息了。無從揣測忽必烈大帝見到它們的心情,甚至,還不曉得他是否見到了它們。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年的秋冬之際,皇帝過得十分煩躁,來自十一個行省、一百八十五路的奏章,如落葉被風紛紛吹入他的懷中。它們幾乎全是諫書,懇請取消東征日本的戰事。皇帝在驚怒中,多次踢翻了龍案,甚至親握鋼斧砍下了一隻牛頭,以象徵自己萬牛莫挽的決心。

翌年元宵,天色陰沉,傷感的忽必烈大帝在酒後吹了冷風,中了風寒,將近一個月不理朝政。有個清晨,他在被窩裡聽到窗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咕噥道:“是什麼?”伺寢的妃子光著屁股跑到窗前撩開簾子瞅一瞅,說:“是春雪呢,陛下。”皇帝不說話,在靜謐中把雪落的聲音又聽了很久,籲口氣,說,“真是好聽的聲音啊……”隨後,他宣來秉筆太監,就在枕上口授了一道詔書:罷徵日本。並把徵召的民船,全部放還於民間。

八年後,忽必烈大帝駕崩,大行了。噩耗傳到武昌城外的兩全莊,包懷仁正在給孫子輩講《春秋》,他顫聲叫了聲“陛下!”就一頭栽倒,中了風,不能說話,也不吃不喝,七天後就隨先帝爺去了。他的兒孫按他生前的交待,把他葬於莊後的桑林中,牆上那把掛了十二年的鏽蝕斑駁的倭刀,一併放入了他的棺木,然後深埋於地下。

此後的五、六百年,兩全莊、桑林、桃園、包家的墳地,都歷盡變數,成為廢墟、馬廄、稻田、玉米地、池塘、寺廟、點兵臺、河流侵蝕的沼澤,或被人、畜反覆踩過的泥巴路……五、六百年前的遺蹟,除了些口口相傳的故事,已沒剩下什麼可以辨認的東西了。然而,就在這片模糊的故地上,包家的後人還在生養、繁衍,到包博望的父親包善人那一輩,這兒已經是人丁上千口、街面一里三分的包家鎮。

包家鎮是從包懷仁身上長出的一棵樹,一棵樹後來竄成了一片林,每棵樹都垂下鬚根,扎入深土,鑽出老遠,再冒出頭,成了枝椏。枝枝椏椏,總在嘎嘎有聲地拔節,枝葉紛披,像群鳥的翅膀一樣,朝著四面八方鋪展。包善人的家脈,是這些鬚根中貧弱的一支,五代單傳,幾近死絕,又絕處逢生,死去活來。不過,對包家鎮來說,這一支活著也無足輕重,死了那就遺忘得更加乾淨。然而世事無常,無常就是變化和轉機,富人懼變,窮人求變,轉機曾如一束讓人目眩的強光,打在包善人的父親狹窄、蒼白的額頭上。

第一章 兩全莊(4)

他父親自小很能夠讀書,雖然是竹籬茅屋,卻是書聲朗朗,念過的書,過目不忘,鄰居中幾個老漢把他誇為神童,五歲就記了半部《論語》在肚裡,十二歲即高中了童生!但天何慳吝,此後又考,就是科場蹭蹬,屢屢命奇,一考不中,再考也不中,考到了五十之年,連個秀才也沒有撈上。除夕之夜,家家吃團圓飯、守灶、放鞭炮,而他是連鞭炮都買不起,就縮在冰涼的灶臺後,想自己考了一輩子,窮了一輩子,此生無望,來生再變文曲星投胎吧。於是,他揀了根麻繩,開了後門,踱到後園的嗖嗖冷風中,在一棵苦楝樹上吊死了。

包善人那時還沒人叫他包善人,他學名純善,字克孝,父親遺留給他的,除了三間半茅屋就是一筆債務。他二十歲出頭了,待人謙恭,做事冷靜,一根又粗又長的辮子齊整整盤在頭頂,黑澄澄發青,油亮,相書上說,這種人是元陽氣飽滿,一分未洩。父親從小教包純善念書識字,五歲的時候就能把半部《論語》讀得爛熟,卻打死不走父親指的一條路:考秀才、中舉、做老爺。他過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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