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快地飄來,幾個兵護著一個大員按劍而行,依稀認得這就是瑞總督。
第四章 革命(5)
瑞總督大叫:“統統拖出來!”
金滿堂大吃一驚,以為又要砍誰的頭,抱緊柱子就嗖嗖地往上竄。金滿堂出身木匠世家,凡木頭他都有緣,上樹、爬柱子都不在話下的。他竄上柱子,又順著橫粱朝外挪,挪到動不了身,朝下一看,才看見瑞總督喝令拖出來的傢伙就在身子下:五尊大炮揭了紅衣,蹲在大廳裡,炮口正對大門外面的義軍。
瑞總督站在炮中間,氣哼哼看兵們填炮彈。炮彈就像黑色的甜瓜,但金滿堂豈有不知大炮的厲害,金家的祖宅就是它一炮轟沒的!半年前,還有一炮打偏,偏偏轟垮了鄰鎮後山的風水塔!這五炮齊轟,那義軍自然只有血肉橫飛了。但血肉橫飛的慘像也只是一閃念,因為一下午的水終於要把金滿堂的腸子憋破了,他拿橫樑壓住小肚,挪出傢伙來,嘴裡輕輕哀鳴。
身下的瑞總督一揮寶劍,厲聲喝道:“點火!”
火捻子嗞嗞作響,金滿堂叫了聲“我的媽呀”,下身一鬆,一大泡滾燙燙的尿就刷刷地衝了下去了——
最先點燃的火捻子立刻就被澆滅了。瑞總督仰天一望,金滿堂尿如急箭,直射在他的眼睛、鼻孔、嘴巴上,他大叫一聲,雙手捂臉跪倒在地上,兵們都駭住了,一時呆若木雞。金滿堂的尿沒完沒了,打在兵們的帽子上,吵豆子般蹦蹦跳跳。他滿身###地哆嗦著,暢快得都要暈死了,一瞬間浮出老婆的光身子,就是幹老婆也沒這麼舒服啊!金滿堂覺得自己尿了一百年,其實也只是一會兒工夫的事,但就耽擱這一會兒,義軍的炮群突然怒吼了,大廳裡瞬間成了火海,幾個親兵背起瑞總督就朝後院跑。
橫樑咔啦啦栽入火海時,金滿堂縱身抓住三尺外的一根柱子,搖搖晃晃落下地,隨即就失去了知覺。
二五
金滿堂差不多算餓昏的,後來又被更強烈的飢餓感喚醒了。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鐵床上,周圍環繞著好幾個當兵的。他想:“要斃了我?”但為首那個兵一點沒殺氣,倒像個文秀的書生,還恍然有點像包博望,身子瘦削,臉色蒼白,前半個腦瓜颳得###,顯得溼溼的眼睛,又堅定又憂鬱。兵們都尊稱他為:“熊代表。”熊代表和氣地問金滿堂:“沒什麼大礙罷?”金滿堂輪了一輪眼珠,又搖搖頭。他看見窗外已經陽光明亮,有全副武裝的馬隊在嘚兒嘚兒地走過,街上秩序井然,昨夜一場混戰,當真像是一夢。
然而,這不是夢,因為隨即他就被帶到剛剛成立的湖北軍政府衙門裡,面見黎元洪大都督。黎大都督的面相兼有嚴峻和厭倦,留德國式的八字鬍,見金滿堂進來,就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金滿堂離他五、六步,躊躇不前,後邊的兵推了他一把,他撲通就跪了下來,心下想著:“這回是完了。”但他還算沉得住一點氣,心念亂轉,琢磨如何脫身,因為真要完了,老婆、兒子豈不白送了他人?
好在並沒有劊子手來摸他的後頸窩,倒是有兩個人架住他胳膊,把他提到一把椅子上。黎大都督又盯著他看了半天,看了又看,說:“你,就是一尿衝退了瑞澄的木匠?”金滿堂說:“是。”黎大都督說:“很好。你是革命的功臣。”金滿堂沒聽懂。他只注意到,大都督說話時聲調不變、表情不變,臉上的肌肉也是一動不動的,活脫脫一具木偶人。大都督說:“你要什麼獎賞嗎?”金滿堂不敢吭聲,他怕聽錯了。大都督又說:“你要什麼都是可以的。”
第四章 革命(6)
金滿堂的空腸子一陣痙攣,他眼睛發黑,差點又暈過去,趕緊說:“我要一碗飯。”
大都督似笑非笑,說:“很好,這是自然的。你還可以拿一樣東西回家去。譬如,”他指著桌上一隻宋代的瓷瓶。金滿堂連連搖頭。他拉開抽屜,在桌上放了一塊金磚。金滿堂頭搖得更急了,金家的家訓是:“橫財之後必有橫禍。”金磚?他怎麼敢!
大都督顯得有些不耐煩了,他說,“你隨便說。”
金滿堂脫口道:“洋馬。”
大都督吐口氣,甚至還掛了一點笑:“噢,洋馬?這是可以的,也不難。”
金滿堂吞了吞唾沫,補充一句:“是東洋馬。”
大都督嘆口氣,攤出雙手,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咕噥道:“既有東洋,必有西洋。若無西洋,亦無東洋。西洋、東洋,都是很可怕的,”他手一翻,指著金滿堂:“你,也是很可怕的啊……我就給你一匹西洋馬吧。”他靠回椅背上,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