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大磊醬園”案件,學潮運動之後,數十名學生被逮捕,十二人被秘密槍決。在這起事件之後,類似記載在檔案裡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它們有這樣的一些特徵:年輕的知識分子,民族矛盾激發的或大或小的事件作為引信,最後激化為反抗軍政府的民運活動,繼而被鎮壓,被終止,被逮捕,被殺害。
統治者是精明敏感而且訊息靈通的,他們知道幾年前一股赤色的風暴在北方的俄國席捲了全境,顛覆了統治,掌握了政權,接著南下華夏,滲透進中國南方的城市,在年輕人的思想中旋轉蓄勢,終於來到了中國東北方這塊割據於關外的土地上。
軍閥對於每一個心懷敵意的對手都有著不同的戰略,對待土匪豪強,他可以又拉又打,打完之後還可以收編整合。他對於來自於異邦的侵略起先是一種合作甚至依靠的態度,利益分配極端不公時才會暗中博弈。而相對於其他敵人,軍閥更害怕的是這種直接告訴底層的人們你在面對著什麼,你可以做什麼的思想,它起先式微,卻暗含著巨大的力量,最終會推翻軍人獨裁的槍炮。為此軍閥不惜採用任何殘忍的手段和方式,要將其扼殺在最終的萌芽中。
卷宗檔案裡,文字記載的旁邊還附有行刑之後犯人的全身照片。十二個年輕人被綁在木樁上,頭部和胸口分別中彈,姓名和年齡沒有記載,仔細分辨照片的話,可以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孩,短頭髮,身上是格子旗袍,消瘦頎長。那正是吳蘭英。她沒想到自己會死。口袋裡的九枚銀元在行刑之後被人搜走,腳上穿的仍是弟弟蘭荃給她買的皮鞋。
本該處決的應該是十三人。那條漏網之魚被家人接走,一個女高中生,頗有來頭,家裡面跟軍閥本人都是有交情的,不知付出多少代價,得以僥倖逃脫一死。
在牢房裡被關了三天三夜的汪明月沒有被接回王府,她被送到皇太極昭陵再向北的一座宅院裡,四周不見車馬道路,插翅難飛的地方。她的三餐飲食和睡覺沐浴都有人伺候,書房裡面是整架整架的線裝古籍,後院還有一個練箭的靶子。
她夜裡睡不著覺,睜著眼睛想著被捕和在牢房裡面的情景。四五個保安所的探子,直朝著床榻上面的吳蘭英上去就往外拽,不知天高地厚的明月撲上去:“無緣無故幹什麼抓人?!”探子夾著眼睛打量了一下這個身著校服的姑娘:“不放心?那你也走吧。”兩個女孩被推搡著裝進車子裡,一路向東,直奔小河沿監獄。
牢房裡面有個兩隻手掌大小的窗,日升日落三次,她們被關了三天。氣味而聲音古怪而且複雜,活著的蚊蠅,蟑螂,老鼠,還有死者的糞便和血跡。在這樣的環境裡,沒有在醫院打上盤尼西林的吳蘭英居然不再發燒,身體狀況還越來越好。她跟明月說了很多話:她在更北方的家鄉,父母,弟弟,有的事情是上次講過的,有的事情是剛剛想起的。後來她還是哭了,說這次鬧得太大,都被抓進監獄裡來了,弄不好還要被關上幾年,那麼她之前的書可就白讀了,學校會取消學籍,她本來要回家看看再去實習的,誰去通知弟弟和爹孃呢?
明月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訴她不要害怕,也是抓錯了人,也許只是誤會,也許明天或者馬上她們就會被放出去了。
吳蘭英抹了眼淚說,是我害了你,把你給捲進來了。審訊的時候我會說清楚的,讓他們放你回。
她真的很快被人帶出去了,臨走時嚮明月確定地點了點頭,彷彿在重複自己剛才的保證。後面的人推了她一把。
過了一天,明月也被從牢房裡面帶了出來。沒有人催促,也沒有人推她,她被帶離監獄,穿過市區,送到城市北面的田野。如今眼裡看到的,是藍色天空中漂浮著的大朵大朵的雲彩,麥稈被飽滿的顆粒壓低了頭,清風拂過,波浪湧動,炊煙和鳥,愛睡覺的狗。她回想著監獄裡面的光景,再看此時此地,讓人簡直不知道,哪裡才是真的人間。
這樣過了十來日,一天夜裡,顯瑒還是來了。他推門進來,她正在看書,抬起頭來,四目相對,她覺得有些奇怪,他看上去瘦而且疲憊,眼窩深陷,老了有五歲不止。她第一個反應是,他必然因為營救自己操心勞神,心裡便有了些歉意,從座位上站起來,走過去,到他面前。她以為他會抱她一下,但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胳膊,走進房間裡面。
顯瑒坐在書桌旁邊的扶手椅上,看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明月:“把你弄出去的劉南一跑回來找我,說你給抓進去了。被誰抓的,哪個監獄都不知道。我託了關係,一路打聽,最後去了大帥府才算把你保出來。”
明月低下頭去。
“班房裡面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