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上掛著微笑。
拉比靠在他這一面的玻璃上,說:“請原諒,我沒聽清。”
“我是說都準備好了。”她說。
“音高很好。”科蒂斯說,他轉向羅達,她正在把小說的影印本放在一沓白紙旁邊。“教授,你準備好了就可以開始了。”
“好的,羅西,讓我們給他們看看,怎樣漂亮地幹完它。”羅達說,“本書是克里斯蒂娜·貝爾所寫的小說《章魚》,委託人是音響新概念公司,導演是羅達·西蒙斯,朗讀者是羅西·麥克蘭登。現在已經走帶,錄音即將開始……”
哦,我的天,我不行,羅西又一次想到,她把想象中出現的那個形象縮小到一個極其明亮的光環上,當同名女人戴在胳膊上的臂環變得越來越清楚時,她肌肉上一陣陣的痙攣也在逐漸平息下來。
“第一章。”
“奈拉一直走到紅綠燈和倒滿垃圾的路口之間時,才意識到她正在被一個身穿灰色舊外套的男人跟蹤。一條小路在她左邊張開了大口,就像一位瀕臨死亡的老人嘴裡被塞滿了食物。這時天色已經很晚,她聽見身後有鋼鞋掌敲打地面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近。一隻巨大的積滿灰塵的手伸向了黑暗中的夜空……”
3
那天晚上七點一刻,羅西用她的鑰匙開啟了春藤大街一間位於二樓的小房間。這個城市今年夏天來得早了一些,她又累又熱,但是非常快樂。她胳膊上挎著一籃青菜,一卷黃色的廣告紙露在籃子外面,那是有關姐妹之家舉辦消夏聚餐音樂會的廣告。羅西路過姐妹之家,進去告訴大家自己今天的工作是怎樣進行的(她心中充盈著的全都是和今天的工作有關的新鮮內容),當她離開時,羅賓·聖詹姆斯問她能不能順便帶走一些廣告,放在隔壁店主那裡。羅西極力控制住自己,不至於因為擁有了一位鄰居而顯得過分激動,答應說盡可能多帶去一些。
“你真是救命恩人。”羅賓說。今年她負責票務,售票情況不太好,她對此並不想隱瞞,“如果有人問你,羅西,你就告訴他們,這裡沒有逃學少年,我們也不是什麼女子同性戀者。票不好賣多半是因為這個原因。行嗎?”
“沒問題。”羅西雖然回答了她,心裡卻想,我絕對做不了這種事情。她不能想象給一位從不相識的店主上一堂有關姐妹之家的課。
但是她想,我可以這樣說,她們都是漂亮的女人,她開啟了牆角的電扇,又開啟冰箱放進去幾樣東西。做完之後,她大聲說:“不,我要說的是女士,她們都是漂亮的女士。”
是的,這樣說要好聽得多。對於男人們,特別是那些年過四十的男人來說,由於某種原因,“女士”這個詞比起“女人”聽起來要舒眼得多。以羅西的觀點來看,一些女人在用詞上面大驚小怪、斤斤計較,顯得十分愚蠢。但是這種想法立刻勾起了她的回憶:諾曼怎樣談論他抓過的那些妓女;他從不稱她們女士(這個詞他只用於談論同事的妻子,例如:“比爾的妻子是位漂亮女士”)。他也從來不叫她們女人。他把她們叫做女孩兒,女孩兒這樣,女孩兒那樣。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從喉嚨後部讀出來的詞有多麼痛恨。女孩兒,好像你在努力控制著,使自己不要嘔吐出來。
忘掉他,羅西,他不在這裡。他將來也不會找到這裡。
這個簡單的想法使她充滿了快樂、驚奇和感激。曾經有人告訴過她——很可能是在治療室裡——這種欣快的感覺遲早會過去,但是她很難相信。她已經獨自一人了,她逃離了魔掌,她自由了。
羅西關上冰箱門,轉過身來,在她的房間裡看了個夠。傢俱並不多,除了她的油畫以外,沒有任何裝飾物,但是這裡沒有一樣東西不值得她洋洋自得地吹噓和誇耀。牆壁上漂亮的奶油色是諾曼·丹尼爾斯從來沒有見過的;諾曼·丹尼爾斯從來沒有從這把椅子上將她推開過,以使她“保持健美”;諾曼·丹尼爾斯從來沒有用這臺電視機看過新聞,也不可能嘲笑它,或為家庭錄影節目的重播而歡呼。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她不用坐在任何一個牆角里哭著提醒自己,如果胃裡感到噁心想吐的話,一定要吐在圍裙裡。這一切只因為他現在不在這裡。他將來也不會在這裡。
“我是獨自一人……”羅西喃喃地說,然後緊緊地擁抱著自己,心中充滿了快樂。
她穿過房間走到油畫前,金髮女人的玫瑰紅短裙好像在晚春的日光中閃閃發亮。因為她是個女人,羅西想。她不是女士,而且更不是女孩兒。她高傲地站在小山頂上,毫無畏懼地看著山下神廟的廢墟和坍塌的眾神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