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亂感。
有時候妖怪生下的孩子資質低下,只能作為靈智未開的動物活著,父母往往能做出將孩子送給人吃掉的舉動;有時候師徒兩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師傅往往會和弟子反目成仇、不死不休,而很少有“我不同意你,但我承認你”這樣的事蹟;他們對道德有著吹毛求疵的苛刻要求,卻又往往對某一種方面的冷酷無情大加推崇。
在我認知的修行裡,個人的心情是如此重要,以至於時常有我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個人的心情又是如此的不重要,修行的人要花上數百上千年去壓抑自己的欲.望。
可能是我太愚蠢,我一直分不清重要和不重要之間是不是有一條涇渭分明的界線,或者那是另一個世界裡人人皆知的潛.規則,我是個後來人,所以只有我不知道。
這隻因為性命在我手中而分外乖巧順從的大妖怪畢恭畢敬地站在我身前,等待著我的吩咐或者我對她的審判。這很奇怪,我已經作為一個完全掌控全域性的強者很久很久,但我依然不習慣別人面對我時擺出的誠惶誠恐的臉。
我不喜歡這種赤.裸.裸的殘酷。
真正讓我不快的不是我的地位尊貴別人的地位卑微,而是我已經變成了我的前主人想要我變成的那種人。刀劍一樣的堅硬和勇敢,永遠不會為疼痛而退縮,做出一個決定後不管後果如何都絕不後悔,做事情遵從自己的本心但也願意為別人妥協,聽從合理的教誨、保持適當的謙遜、堅定內心的信念,以及在我不開心的時候以上一半都要作廢。
而且我叫她出來其實沒什麼意思,就是一時見到蜃有點驚奇想看看而已……這一族真的超級能躲,我在修真.世界就只見過一次,還只是在碗裡見過了一小塊雪白的肉。
她的原型很可愛,在堅硬的殼裡有雪白的果凍一樣柔軟的肉塊,肉塊上生長著伸縮性極強的觸鬚,像是長了一圈圓乎乎的小鬍子。
我對她說:“沒事了,你回去吧。”
她什麼也沒說,又回到了水裡。
錢錚驚呆了:“這樣也行?你就叫人出來遛了一圈,她也不生氣?”
我說:“人與人的地位偶爾還算是平等的,但是我們的地位肯定是不平等的。既然她和我之間的關係不是平等的,那也就沒有什麼值得生氣的點了。”
錢錚說:“你隨時都是很牛的樣子……但是我問別人,都說沒聽說過道號一越的。”
我說:“不錯啊交著朋友了,什麼時候死的?”
“我朋友就不能是活的嗎?!”錢錚瞪我,“別轉移話題,你是不是隨便編了個名號騙我啊。”
“當然不是。”我幽幽地說,緩緩露出微妙的摻雜了惡念的微笑。
說這句話真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就好像別人都死了,只有我一個活下來,就好像我是最可悲的那一個。
“因為聽說過這個名號的人,都在另一個世界。”
她的表情像是面前有一萬個裸男狂奔著甩動丁丁大叫“”,而她被撲面而來的腳氣口氣辣得神志不清。
“好了,你的問題可真是多。”我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原路返回,“我們該走了。下一站是哪裡來著?”
隔了一會兒,我聽見她小跑著跟過來的腳步聲。
“……是一個很近的景點,還挺有名的,雖然我覺得完全就是在騙錢……”她嘟嘟噥噥,低著頭撥弄手機,不肯抬頭看我,“出了這個鎮之後到隔壁市坐火車就能到,她買了票,不過只有一張……”
圍繞著小鎮的薄霧融入了空氣中,時鐘開始擺動,行人落下腳步,車子重新行駛,哭泣的女孩子拉高了嗓子開始新一輪的高音轟炸。我們走了幾步,距離我們最近的一輛車停了下來,笑著對我們說:“上來吧,我送你們去。”
火車哐當哐當地開始行進。
我只買到站票,立在火車車廂連線處玩手機。窗外的景色一團亂糟,不是汙水和未建成的設施,就是大片大片的荒山野地,這種岑寂和荒涼並不顯得很刺目,但看得久了也難免讓人感覺不舒服。
錢錚這時候才遙遙和我說話:“我又稀裡糊塗上了別人的身,但是你一點兒也不關心。還有你的態度那麼莫名其妙,但是你什麼都不和我說。”
我和你說什麼啊,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東西和你說什麼好。
我回答她:“那是我知道,該發生的總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