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表。且說雲重領了皇命,第二日一早便秘密出京,皇帝所賜的御馬雖不及張丹楓那匹“照夜獅子”的神駿,但也相差不遠,六七日間,便跨過了河北、山東兩省,進入江蘇。這一日到了吳縣,吳縣與蘇州相鄰,不過半日路程。雲重緩了口氣,策馬慢行。江南山水秀麗,天下聞名,雲重這時不必急於趕路,心境稍稍寬舒,放目瀏覽,但見田畝縱橫,港汊交錯,波光雲影,淺山如黛,處處顯出江南水鄉的情調。雲重久處漠北,幾曾見過如此幽美的風景,心曠神怡,忽覺在塵世上逐利爭名實是無謂。走了一段路程,眼前一亮,前面一個小湖在路邊平靜的躺著,蔚藍的天色,映以淡碧的湖光,真是一幅絕妙的圖畫。湖邊有一座古墓,雲重投眼一瞥,忽見碑石上寫的是幾個篆字,乃是“澹臺滅明之墓”,吃了一驚,心道:“澹臺滅明乃是瓦刺的大將,上個月還在北京,怎麼這裡有他的墓?而且這墓形式奇古,顯然不是新近所造。”正疑惑間,忽見一個牧童,牛角掛書,自湖邊緩緩行來。雲重問道:“小哥,這裡是什麼地方?這是何人墳墓?”那牧童笑道:“你這位客人想是遠地來的,這個村叫做澹臺村,這個湖就叫做澹臺湖,這個墓就是我們始祖的墳墓。”雲重奇道:“什麼,是你們始祖的墳墓?”那牧童笑道:“看你不像是沒讀過書的人,難道連澹臺滅明是什麼人也不知嗎?”雲重一怔,只聽得那牧童問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句成語你懂得麼?”雲重心中微慍,道:“小哥你倒考起我來了。這句話是孔子說的,子羽是孔子的學生,品學兼優,但相貌醜陋,所以孔子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就是叫人不要只看外表的意思。”那牧童笑道:“可不是來。我們的始祖澹臺滅明,就是孔門七十二第子之一,他別號子羽,只要讀過四書的人都會知道。這個湖本來是他的住宅,據說後來滄桑變化,下陷為湖,所以叫做澹臺湖。我們的縣誌裡都載有的。”那牧童侃侃而談,旁證博引,頓時令雲重呆了。
雲重的師父董嶽文武全才,雲重小時也曾跟他師父讀過經史,此時想起孔門七十二弟子之中,果然有一個叫做“澹臺滅明”。還記得自己在第一次聽得瓦刺有個大將叫做澹臺滅明時心中還暗暗好笑:這樣一個武夫卻取了一個古代名儒的名字。自己還一直以為“澹臺”乃是胡姓,誰知卻是江南文物之邦的姓氏,而且還有墓留有江蘇吳縣,供人瞻仰。不過這個墓大約是他後代子孫所重建,看墓碑的篆字和營造的形式,最少也是秦、漢以後的建築,絕不是春秋時代的遺冢了。
那牧童一笑說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聖人的話,果然說得不錯!”短笛橫吹,騎牛緩緩而去。雲重心中一怔,咀嚼“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兩句名言,心中想道:“原來那澹臺滅明果是漢人,難道這名字是他有意取得與先賢一樣嗎?澹臺滅明相貌奇醜,這點倒可以與古代的那個澹臺滅明相提並論,但他投靠番邦,又豈能與先賢相比?唔,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莫非他取這個名字,其中也含有深意?叫我們不要只從外表的相貌行徑去看他?難道這‘滅明’二字含意不是要‘滅掉明朝’?哼,難道那個一介武夫的澹臺滅明也有什麼崇高的胸襟報負?”
雲重繞過澹臺湖,進入澹臺村,心中不住地想澹臺滅明的事,想起自己前次在正定夜襲番王,澹臺滅明武功遠勝於己,顯然未下殺手。又想起他在張風府家中比武,曾經替張風府打退暗算他的對頭之事,心中更覺疑惑,忽而笑道:“此一澹臺彼一澹臺,此澹臺不是彼澹臺,何必想它。”這時已是中午時分,烈日當頭,口中焦渴。江南蘇杭一帶,茶亭酒肆,處處皆是,這條路從村中穿過,兩旁田畝,竟無一人耕作,路邊的茶亭酒肆也沒一間開門。雲重見此景象,十分奇怪,心道:“這澹臺村難道沒有人的嗎?”
雲重再策馬行了一程,口中焦渴更甚,忽見路邊有一茶亭有一個老嫗在那裡賣茶。雲重笑道:“行了這許多路,才覓得喝茶之處。好在不是處處如此,要不然我倒以為是在大漠旅行了。”進入茶亭,繫好馬匹。那老嫗道:“客人來了,明兒倒茶。”只見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女,提著茶具出來,給他倒了一杯碧綠的香茶。那少女雖是荊釵裙布,面目卻自有一股清秀之氣,那老嫗道:“我們這一村都是複姓澹臺,你就叫我澹臺大娘好了。”正與那老嫗搭訕聊天,忽見一騎快馬經過茶亭馬上騎士相貌粗豪,並不下馬,就放開喉嚨問道:“喂,我問你這老婆婆,昨日是不是有個白馬書生,經過這裡?”“白馬書生?”雲重不由得驀然一驚,這人所探問的“白馬書生”,豈不是張丹楓嗎?
那老婆婆瞪了一眼,道:“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