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身上,如今又肚裡添了一個,正焦頭爛額,哪裡有功夫在意林海的來去。林母卻不同,若不是素來冷靜自持、老謀深算,她都要出手敲打賈敏。賈敏雖知,卻也無可奈何,林海性子執拗,不是人勸得動的,再者她也不很願意苦勸。秦氏在她生產的時候膈應她,兩人算是撕破了臉皮,她如何肯便宜了對手?
正思緒紛紛,晨霜抱著黛玉進來了。賈敏接了過來,興致頗高地逗弄了半天。晨霜則跪在腳踏上為她捶腿,冷不防聽到賈敏問話:“晨霜,你如今也十七八歲了吧?”晨霜柔順地低著頭,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頸,笑著回到:“是,奴婢今年十八了。”賈敏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口內說道:“算起來,你也跟著我十幾年了吧!”晨霜巧笑道:“都是奴婢的福分,能跟隨太太左右。”賈敏道:“罷了,且不必捶腿了。去倒杯茶來。”晨霜應了,起身去倒茶。
賈敏滿懷慈愛地看著懷中半睜著眼的黛玉,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小身子,笑道:“我的心肝肉,乖乖睡吧!”黛玉彷彿聽懂了她的話,慢慢地合上眼睡去。賈敏面上容顏卻已冷凝,伸手把床頭的描金小匣子開啟,拿出裡邊一疊信箋,卻是史婆子叫晨霜遞進來的。賈敏玉指輕輕搭在信封上,這些信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幾乎能倒背如流了。賈敏抽出最上頭信封裡的信箋,鳳眼微微一動,幾個熟悉的字眼跳入眼中,“晨霜”“庶子”“承嗣”。
賈敏沉沉了嘆了口氣,將信箋原封不動地放回匣子,低頭看見黛玉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睡臉,終究還是下了決心。自己的身子骨殘敗至此,能再護著黛玉幾年?一旦她撒手人寰,姐兒不是還是要任人搓圓捏扁麼?雖說有林海,但林海一個男子漢,如何懂得內宅的這些手段?老太太肯定是會照看自個孫女,可是還有一個如珠似寶的林珩立在前頭,老太太能分出幾分心思在姐兒身上?姐兒只能託付給賈家,可賈家還可靠麼?母親這般待我,又會如此待姐兒,不是一目瞭然的事麼?最最可靠的,還是一個從小養在嫡母身邊,與玉兒一道長大的庶弟。
賈敏俯□親了親黛玉,心下發誓道:“我的兒,為娘會護住你的。”晨霜端著一個竹雕蓮花盤子上來,託著個鬥彩纏枝葡萄蓋碗上來,賈敏皺眉道:“怎麼去了這樣久?”晨霜笑著回道:“因著玉泉水沒了,我想著舊年蠲的雨水來沏茶也很好,才慢了些。”賈敏接過來呷了一口,點頭道:“味兒還不壞。”話鋒一轉,突然問道:“說起來了,你也到出去配人的年紀了。你跟著我這麼多年,我也不好薄待了你,或是外聘或是配個管事都成。”晨霜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哭道:“奴婢願終身侍奉太太。”
賈敏譏誚一笑:“哪有大姑娘一輩子不出門跟著主子的理兒?若是捨不得主子,配個管事,照舊來我屋裡當差也就是了。”晨霜啞口無言,只跪著流淚,不多時,膝前便溼了一塊地。賈敏合了眼不看她,冷聲說道:“罷了,不捨得主子,我便多留你幾年。橫豎你服侍我和老爺也還算盡心。”晨霜聽她提起“老爺”,俏臉早已飛紅,羞得說不出話來。卻沒見到賈敏睜了眼瞧見她春心萌動的模樣,臉上已陰雲密佈、風雨欲來。忽然聽到外頭丫鬟們問好的聲音,便知是林海來了。林海一進門便問道:“敏兒今日可好些了?”抬眼卻見到晨霜怯生生地跪在地上,不免奇道:“這丫頭跪著做什麼?”敏兒從來心善,甚少責罰下人,故林海有此問。
賈敏笑道:“沒什麼。我身子好多了,多謝老爺費心。”一面使了個眼色給晨霜,晨霜乖覺地退了下去。林海也不甚在意,只顧著看黛玉,笑意溫醇道:“姐兒睡得真香。”賈敏笑著附和道:“奶/子說再沒見過像姐兒這樣乖巧的孩子,從不鬧人,哭鬧的聲音都細細的。”林海笑道:“豈不是跟玉兒一樣,玉兒襁褓時也乖巧得很。”賈敏一怔,心沉谷底,老爺雖然疼愛姐兒,卻遠遠及不上他疼愛林珩的那份心,到如今他口裡的“玉兒”還是稱呼林珩的。
賈敏敷衍道:“珩哥兒確實不凡。”林海被挑起了興致,不免滔滔不絕地談起他的心肝寶貝兒子,什麼“玉兒的字越來越有風骨了”“玉兒已經習完《御製大誥》”“玉兒的琴彈得越來越有清氣了”諸如此類,賈敏聽完,面上溫婉的笑容差些都要掛不住了。林珩再好,也只會站在她娘那邊。賈敏勉強笑道:“既如此,日後可要請大爺好好教教姐兒。”林海爽朗一笑:“你如此說,等姐兒大些,就讓玉兒給她啟蒙。”賈敏差點咬碎一口銀牙,面上傷感道:“只怕我等不到那日了。”
林海皺眉道:“快別說這話。日後姐兒出嫁,可還要你這個為孃的操持呢?”賈敏滴淚道:“只怕我沒有福